雷督理抬頭看著他:“怎麼生分了?”
“原來我拿大帥府當家,從早到晚總跟著您,後來去了文縣,回京的第一站也是您那兒。現在可好,我非得是在有事的時候才能到您這兒來了。”
雷督理也一笑:“那你到底是有事,還是沒事?”
張嘉田環顧房內,就近拽了一把椅子坐到了雷督理跟前:“大帥,我這一趟來,主要是為了過來瞧瞧您,另外也確實是有一點小事。”
雷督理嗤笑了一聲:“嘉田,你怎麼還學會和我兜圈子了?兜得還是這樣不高明的圈子。”
張嘉田連忙答道:“您要這麼講,那我就不說事了,橫豎是小事,我也不急。我今天這一趟來什麼都不幹,就專門看您一個人。”
雷督理一撣前襟:“好,看吧!”
他這個態度,處於冷淡與戲謔之間,正好用來對付張嘉田那一套哄術。哪知張嘉田正襟危坐清了清喉嚨,竟然當真睜大眼睛,直勾勾的盯住了他。
雷督理眼望著玻璃窗,隨著他看,如此直過了五六分鐘,雷督理才一轉眼珠,直視了他:“好看嗎?”
張嘉田抿著嘴唇,像是在忍笑:“好看。”
雷督理感覺他這模樣有點沒臉沒皮,便也把這玩笑開了下去:“那你不能再看了,再看我要收錢了。”
張嘉田一拍大腿:“好哇!我的錢也都是從您那兒得來的,您要收就收,收完了回頭一想我這人挺好,一高興,不但會把錢全數返給我,興許還得給我再添點兒。”
“你倒是想得美。”
然後雷督理又道:“你還是說你的事吧。我知道你膽大包天,真要是小事,你自己就辦了,也不會來找我。”
張嘉田一點頭:“那,大帥,我就真說了。好端端的,您為什麼要把我那一個師往廊坊那邊調動呢?就讓他們在通縣駐紮著,不是挺好的嗎?他們一不滋事,二不擾民,您要是想用兵了,還能隨叫隨到,多方便啊!”
雷督理聽了這話,顯出了一臉厭倦:“你那些兵,你自己也說過,不過是看起來是個人類而已,軍事方面的訓練,幾乎是完全沒有受過,簡直沒有戰鬥力可言。這樣的一萬來人,就算是全部駐紮到我家後花園子裡去,也無非是浪費軍餉罷了,能有什麼真正的用處?與其如此,不如送去廊坊那邊的軍營裡,也讓他們分批受一受訓練,於我們的大局,是正確的,於你個人,更是很有好處。怎麼,你以為我這麼幹,是要害你不成?”
張嘉田滿面微笑著連連擺手:“沒有沒有,我要真是以為您在害我,我就不這麼傻乎乎的直接跑來見您了。我知道,您對我那叫‘打是親、罵是愛’,您哪天要是對我客氣起來,我心裡反倒要發毛了。”
雷督理聽到這裡,卻是嘆息了一聲,重新把目光移向了窗戶:“你要是真能這麼想,也算我這一回沒有看錯了人。”
張嘉田不再回答,只是對著雷督理笑眯眯。而雷督理這樣對著窗外望了片刻,忽然又道:“我們也很久沒有這樣一起談話了。”
張嘉田抬手摸摸腦袋,依舊是笑。雷督理看了他一眼,看他像是有點訕訕的,彷彿將要承受不住自己的感慨,便不再多說,只道:“你回去吧!你還年輕,現在好好聽我的話,將來有你說了算的時候,你不要急。”
張嘉田慢慢的站了起來,同時喃喃的說話:“我明白。大帥放心吧,我不是那糊塗蛋,我知道好歹。”
雷督理點了點頭,臉很平靜,心裡暗答:“你明白個屁!”
張嘉田一出帽兒衚衕,就把牙咬上了,不咬不行,不咬的話,他當場就能罵起街來。他那支隊伍,不招災不惹禍的駐紮在通縣,關起門來吃軍餉,也並沒有多吃了誰半口,然而就是成了雷督理的眼中釘。他聽出雷督理的言外之意了:這支隊伍拉去廊坊軍營裡,先是享受新兵的待遇,分成小隊接受軍事訓練,等到練得差不多了,接下來就說不定是怎麼回事了。
隊伍一散,他便成了光桿師長,只剩了文縣那點餘部。手裡沒有兵,當著幫辦又能威風到哪裡去?還別說當幫辦,就算有朝一日雷督理封他當大總統了,他手裡沒人沒槍,不照樣只是個傀儡嗎?哪天又遇上了陳運基,他不是照樣還敢胖揍自己一頓嗎?
在衚衕口上了汽車,他等汽車快要開到自家門口了,才放心大膽的出了聲:“真他媽陰損!”
緊接著他又納悶:就這麼個貨,葉春好還拿他當個寶貝,為了他又哭又嚎,這是怎麼回事?就只憑著他是個督理?好像不是,葉春好若是純為了他的身份地位而嫁,那就不該為了他移情別戀而死去活來,畢竟督理即便納了一百個姨太太,也依舊是督理。
想到這裡,張嘉田不肯再往下想了。他總不肯承認葉春好是真愛上了雷督理這個人,儘管當初有那麼一陣子,他也曾巴心巴肝的愛過他——愛戴的愛。
雷督理這人倒也有點奇妙之處,有的時候,他確實是招人愛——他能有多招人恨,就能有多招人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