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我剛到您身邊的時候,有一次,您硬說我是想跟您要官兒當,一腳把我踹了個大跟頭。”
雷督理愣了愣,然後笑了:“他媽的,你還記我的仇?”然後他抬起一條腿作勢要踹他:“你要是懷念的話,我再給你一腳嚐嚐?”
張嘉田立刻向後一挪,臉上笑嘻嘻的。於是雷督理放下腿,把手裡那半截香菸向他一擲:“你往哪兒躲?”
半截香菸落在了張嘉田的腿上,張嘉田眼疾手快的把它撿了起來,總算沒有被它燙著——雷督理就是這點討厭,沒輕沒重的,和這種人相處,一定要和他平起平坐才行,否則就是“伴君如伴虎”。張嘉田捏著那半截菸捲,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去年那個被雷督理一槍打爆了腦袋的嚴清章——如果他和嚴清章一樣,從小也是跟著雷督理一起長大的,那麼到了如今,怕是也要被壓迫成雷督理的仇敵了。
可是……
“可是”後頭的下文,他不願去想,眼看雷督理窩在沙發上,兩條腿越伸越長,他便站了起來:“大帥,您歇著吧,我回家去了。”
雷督理抬頭看他:“回家?”
然後他反應過來:“我總記著你是我家的人,忘了你自己也還有個家。”他向外揮了揮手:“去吧。”
張嘉田轉身拿起椅背上的軍裝,掄起來往肩膀上一搭,然後對著雷督理一立正一敬禮,又一笑:“走了。”
禮行得不正經,話說得也沒規矩,他故意的,故意的也想試探試探雷督理。雷督理沒有惱,只向外又一揮手,懶洋洋的攆他。
這人對他好起來,也是真的好,所以他對他再惱再怨再有意見,後頭也總要跟著個餘音嫋嫋的“可是”。
張嘉田回了自己的家。
到家之後他餓了,讓勤務兵從衚衕口的麵館裡端了一碗熱湯麵回來吃,一碗麵吃完了,他剛想端起大碗再喝兩口湯,白雪峰忽然到來。
白雪峰見了他,笑得像要開花似的,並且拱手抱拳,開口第一句話便是:“幫辦大人,恭喜恭喜!”
張嘉田放下大碗,沒起來,只說:“老白,你跟著湊什麼熱鬧啊?咱們都是兄弟,哪兒又來了個大人?你不把我當兄弟看啦?”
白雪峰立刻放下了手:“我的幫辦大人,不是我湊熱鬧,我這道喜,是有緣故的。”說到這裡,他忍不住又笑了:“大帥說了,這房子實在不配您現在的身份。他另在什錦衚衕那邊兒撥了一處好宅子給您,請您即刻遷過去。所以啊,我這一趟來,向您道的是喬遷之喜。”
張嘉田聽了這話,卻是做了個虛懷若谷的樣子:“唉,我就是光棍一個人,在哪兒住不是住?大帥也真是太費心了。”
白雪峰笑道:“大帥是把幫辦當成家裡人看待的,自然處處都想著您。”
張嘉田瞪著眼睛一指白雪峰:“你再一口一個幫辦的,我起來揍你!”
白雪峰笑著擺手:“好好好,我不說了,我還叫你張師長,成不成?我的張師長,你只要把你手裡的金銀細軟收拾出來就好,那邊宅子已經有人佈置去了,一切都是現成的,您今晚搬過去也行,明天也行。”
張嘉田唆了唆筷子頭:“搬家不能悄悄的搬,得熱鬧熱鬧。明天吧!明天我回府裡一趟,一是謝謝大帥,二是請大帥到我那新家裡坐一坐,我再請個戲班子,敲鑼打鼓的唱一夜。”
白雪峰說道:“戲酒的事情,你都不用管,這個我最會操辦。我派幾個人過你那裡去,一天之內,酒席和戲班子都能給你張羅齊了。”
說完這話,他匆匆走了。張嘉田沒多挽留。對於白雪峰其人,他向來是挺友好,也向來是看不起。白雪峰這人沒出息,在雷督理身邊幹了這麼多年,還依然只是個副官長,並且不是什麼有實權的副官長。張嘉田暗地裡把這人當成了風向標來看——雷督理看他順眼的時候,白雪峰見了他,必定也是滿面春風。
“搬家搬家。”他把大碗一推,自言自語:“你當督理太太,我當幫辦大人。多好,多好!”
然後他站起身來,魔怔了似的,又自己嘀咕:“幫辦大人,搬家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