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這一嗓子吼得我有些懵,我錯愕地回頭看他,見他臉色漲紅,整個人因為劇烈的喘息而顫抖著。我登時嚇得不輕,快步走過去想去拍拍他的背幫他順順氣卻被他一把揮開。
母親也是急了,立刻對著我眨了眨眼睛,示意我不要再說話,這才低頭勸著,“老頭子,你自己身子骨什麼樣自己不清楚啊,醫生都說了少生氣少生氣,你怎麼就不聽那!晚晚和林東之間的事,你不是不清楚,又不是一天兩天一句兩句能說清楚的,行了,別在這裡鬧脾氣了,省得被人家笑話!”
父親狠狠瞪了我一眼,卻沒有說話。父親的性子我知道,最討厭在這種公眾場合和人吵架拌嘴,總覺得面子上掛不住。當初我和林東離婚上了法庭,讓他差不多一個月都不願意出門,要不是因為服裝店的生意,還不知道會不會在家憋壞了。
“叔叔,對不起,晚晚也來了,我,我就先走了,省得您看見我不高興!”林東語氣謙遜地說了一句,便轉身欲走,母親想叫住他卻被父親扯了一把。
“怎麼,你還嫌事情鬧得不夠大,非要整個樓層的醫生護士都知道咱家裡那點兒破事!”父親氣得有點兒語義不明,我聽了心裡難受,低著頭靠著牆,勉強忍著腰傷。
母親長長地嘆了口氣,坐在了父親身邊抬頭看我。
“晚晚,你腰疼的難受就先回去,我一會和你爸打個計程車就回家了!”母親看著我的樣子似乎很是擔心,卻又扭頭看著父親,最終也沒有說太多。
我心裡透出深深的無奈感,這種沉默讓我極度壓抑,以至於整個胃都有些扭曲。我這才想起來,中午沒有吃飯。
所幸這種沉默的氣氛沒有再堅持太久,結果很快出來。我和母親著急去看,父親也暫時放下了對我的牴觸。我細細問了具體情況,心裡忍不住愈發擔心。
父親有心臟病我一直知道,那時候還是和林東剛剛結婚不久,他犯過一次,不過情況並不嚴重,當時醫生建議做支架,但是因為我結婚花銷很大,林東又沒有錢,導致家裡的老本都拿來給我買房結婚了,父親不捨得將近十萬的手術費做了保守治療。
我聽著醫生的話,心裡內疚之際。響起自己從結婚以來做的種種事情,原本還以為自己做的很好,從來沒受過這方面的良心譴責,今天我才發現,自己所為的好,不過是在自己的小日子裡精打細算的那些個自以為是,在愛情面前我又有幾次真的顧及過親情。
我鼻子發酸,眼圈也跟著紅了起來。
“醫生,那現在在做支架行不行?”母親抹了下眼睛,帶著期待地問醫生。
醫生面色為難地說道,“並不是不可以,不過已經錯過了最佳的建橋時期,我不能想以前那樣保證搭橋的成功率和它的使用壽命。不過,搭橋手術還是最好的治療方式!”
“那,大約需要多少錢?”母親又問。
“不做!”父親卻在這個時候開了口,也不去拿拍的片子,扭頭就往外走。母親急的跺腳可又不敢讓他一個人就這麼出了門,立刻給我使了個眼色,自己急急追了出去。
我看著父母微微佝僂的背,心酸的不行,忙平復情緒,對著醫生勉強笑了一下,“不好意思,老人就是害怕花錢,所以,你別介意啊!”
那醫生倒也是見慣這種場合的人,隨即擺了擺手,又道,“唉,你們這樣的情況我也見得多了,你父親繼今年六十了吧,說實話,如果你父親已經七十,我並不建議他做這個手術。畢竟只要是手術都帶有一定的風險,並不可能百分之百的成功。一來患者年紀大了,並不一定能承受手術帶來的副作用,而來,如果真的七十多了,我說句不太好聽的,如果我的家屬也希望老爺子能安樂地走完餘下的路而不是在醫院裡活著手術檯上經受風險。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我眼圈一紅,險些掉下淚來。我從來不曾想過,父母會這樣老去。就在前一秒,我還在生父親的氣,覺得那個又愛面子又倔強的小老頭一點兒也不體諒我。如今聽著這樣的話,我才意識到,父母真的在老去,以一種無法阻止無法轉圜的姿態老去,而最終的結局就是死,沒有比這個更讓人難以接受的了。
子欲養而親不待,我真想抬手狠狠給自己兩巴掌。
“醫生,我明白這個道理!我會勸說我爸來做這個手術的,不好意思,我問一下,大約需要多少錢,我好提前準備!”
“支架分國產和進口,如果是國產的話十萬足夠,如果是進口,連上前期治療後期消炎保養怎麼著也要到十五萬了!”醫生說的很清楚,看了看我似乎也看出我的驚愕,便又說了句,“年輕人啊,這種事情還是多和家裡人商量一下,特別是患者。患者的意念其實很重要,有很多手術看似風險很大,而最終卻能平安度過,患者的求生意識和對外來物的心理排斥都有很大的作用,並不是想我們所以為的,哄騙著做了手術就萬事大吉了。做子女的還是最好能多關心一下老人們的心理健康,我知道你們忙,可再忙能比命還要緊急嗎?”
醫生說吧又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隨即搖了搖頭,去忙別的了。我無比慚愧地低著頭,臉上火澆火燎地燒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