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果子偷眼去看柳竹雪,提到回家恐怕是柳竹雪的心頭傷。他只顧著自己的心情,差點沒有顧及到她會不會觸景生情。幸而柳竹雪彷彿早已經放下,正在給小鳳凰倒茶,嘴角上揚,沒有很在意這個話題。
“我沒有家,雖然每次做完任務回齊坤門,卻從來沒有你們今天說的這種感覺。”小鳳凰對自己的過往並不避諱,“完成任務,回去休息幾天,我只想矇頭大睡,往往連飯食都食不下咽。”
一語道盡數年艱辛。柳竹雪心生憐惜,勉強笑著道:“才從鬼門關摸了一把門鎖回來,怎麼又說這些不吉利的。我在進城門之前,可就想念著好吃的,果不其然,顧大家府上的廚子比外頭酒肆飯館的更強些。”
“這人在府上有近二十年了,當年受過父親的恩情,說是一輩子都要留在府中。如今已經年近花甲,我們父子對吃食不算上心,在家用飯的次數更不頻繁,方才應允他留下。否則應該已經是迴歸故里,頤享天年的時候。”顧長明看一眼桌上熱氣騰騰的菜式,想起幾人中間,只有他才算此間主人。其餘三人全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才會特別同病相憐。
戴果子為了打破微妙的尷尬,嚷嚷著說既然討了性命回來,一定要喝酒慶祝,鬧著顧長明要酒喝。
顧長明吩咐下去,取了兩壇杏花白上桌,叮囑說酒是陳釀好酒,入口醇厚,後勁卻大。想喝便喝,不想醉酒頭疼的也不用強求,點到為止即可。
結果柳竹雪喝了一杯,酒氣燻臉,嬌弱不勝力的說要回房去休息。第二個喝趴下的是戴果子,顧長明只聽到撲通一聲,再定眼看,戴果子的座位上不見人影,已經雙腿發軟的滑到桌子底下去了。
顧長明把戴果子送回房,再轉頭回來,取走了小鳳凰手中的酒杯,低笑道:“沒想到你的酒量不壞。”
小鳳凰雖然沒有醉,也是眼波盈盈流轉生華,雙頰映出緋紅的薔薇顏色,看向顧長明的目光比平日要放肆一些:“我的酒量是齊坤門中最好的,怎麼到了你的口中僅僅成了不壞?”
“不醉酒的人未必不傷身,這樣淺白的道理,不用我在這種時候煞風景的說出來。”顧長明見小鳳凰還想要來把酒杯搶回去,順勢換了隻手,朗朗而笑道,“你的動作比平日已經慢了許多,自己還不曾察覺,難道不是醉酒的前兆?”
“如果能夠喝醉,那些年我早就讓自己罪到什麼都不用去想,能夠好好的睡一覺。”小鳳凰的話沒有說完,肩膀被顧長明空出的那隻手,不輕不重的握住了。
“鳳凰,過去只是身不由己,何必耿耿於懷。”顧長明俯下頭,嘴唇幾乎是貼在她的耳廓邊低語。
本來發燙的耳朵,轟的一聲仿若要燒灼起來。小鳳凰細聲嘆息,又害怕這種迷惑人心的悸動,又貪戀從顧長明身上傳過來的暖意。她的臉上瞬間出現三四種相互矛盾的表情,交融在一起,更顯得楚楚可憐。
“因為你太好了,所以顯得我更壞,由不得我不去想。”小鳳凰的後背是僵硬的,不因為顧長明突如其來的親暱舉止,更多的是想到兩人的懸殊。去西南邊陲的路上,荒郊野外,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兩人之間的察覺似乎沒有如此明顯。
一旦回到開封府,小鳳凰彷彿從雲端落回到現實中,特別是小葫蘆一照面說的那些話。她依然是齊坤門的門人,擺脫不開也掙斷不了。不是她一廂情願的以為應該割捨,那些人就此會放過她的,不會是!
顧長明的手指輕輕撥弄她髮鬢的碎髮,小鳳凰的頭髮天生烏黑濃密,碎髮毛絨絨的,襯得一張臉更小:“你信得過我,我不會讓你再出絲毫紕漏。更不會讓你回齊坤門做那些心不甘情不願的任務。”
小鳳凰沉默了片刻,忽而笑了起來,夏花驟放,那笑容心心念念全部維繫在對面顧長明的身上:“我只慶幸那些任務雖然不是什麼好事,卻也不至於大奸大惡,十惡不赦。”
她笑著笑著,眼角凝結出淚珠撲撲往下掉。顧長明的拇指指腹,堅決而溫柔的替她緩緩擦拭,小鳳凰無聲的哭了會兒,雙手捧住了顧長明的那隻手,用最虔誠的姿態,貼在嘴角邊,眼底只有這個人,滿滿的全是這個人。
“我會做一件能夠抵消以往的大事,不用你來幫我,我必須要自己做成。”小鳳凰的嘴唇很軟,開口的時候,時不時碰觸著顧長明的手背。這種觸感好似春日蝴蝶的翅膀,捕捉在手心,貪戀那一點一滴的酥麻。
顧長明剛要開口說話,門口有下人過來,先是咳嗽一聲才道:“大公子,外頭有人求見。自稱姓司徒的一位大人。”
顧長明目光中的柔情寸寸凝結,寸寸成冰。還真別說,可見這些天,顧家門口從來沒有閒著,一撥撥的人都在等著他們迴歸出現,時辰還掐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