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仁宗認真的多看顧長明一眼:“不用迴避,朕想看看你的真實想法。”
顧長明不卑不亢,腰背挺直,接受皇上的審視。他對孫友祥雖有舊交之嫌,對方又是摯友的義父,然而他心中明白,此人所犯之事,除非是將功抵過,否則絕對沒有生還的機會。
而這個功怕是要將其背後所有有牽連有干係的人盡數招供出來,孫友祥咬緊牙關撐了這麼久,生死不怕的,又會出現什麼期冀讓他改變心念?
“朕沒有告訴過你,孫友祥會被帶往哪裡?”宋仁宗的神情中實在看不出喜怒,身為君王,不動聲色才是最基礎的技能,“而你彷彿心知肚明?”
“皇上每次用言語引導,實則總能出人意料。”顧長明非但沒有往後退縮,反而嘴角露出淡淡笑意,“朝中上下能夠猜出皇上真正心意的人不多。”
“你可以嗎?”宋仁宗直擊主題追問道。
“皇上也說了,我不是臣子,所以我不用猜,我看的是案情本身走向。”顧長明一雙眼散去幽邃,露出清澈見底的明朗,“皇上把他押送到提刑司,再轉而到天牢。每一步棋子都下得頗為奧妙。”
“朕容許你猜一猜。”宋仁宗對眼前的這個年輕人越發賞識,以前便知顧武鐸家的獨子與常人不同。此番不同又並非僅僅在能力上,論辦事手段,八面玲瓏的長袖善舞,蘇旭似乎要更勝一籌。
蘇旭本身又算是顧武鐸的門人,弟子,目前看起來是要比顧長明更適合官場。
可不知是什麼原因,宋仁宗無比想要留住顧長明,並非是入朝為官,而是時刻出現在自己身邊,彷彿自此以往,再困難的事件都會有一個不會退卻的人,隨時接手。
要知道,運用這樣一個人才,也是要冒險的。宋仁宗許諾青雲六逐令可以通行任何地方,等於是放手了極大的權利給顧長明。不知顧長明本人如何看待這樣的聖恩,至少到目前為止,隻字未提。
宋仁宗愈發覺得此人有趣,見顧長明依舊沉吟,不去打擾,任由他沉默以待。御書房中唯有兩人的呼吸聲,平緩而靜謐。
“皇上,我方才見苗大人的時候,突然想到數日不見蘇旭。他是父親的門生,素來恭敬。父親入天牢後,他多方奔走,甚至不惜堵上自己的官途。這樣性格的一個人,怎麼會在關鍵時候,不見蹤跡。”顧長明緩聲道來,“唯一的可能是皇上派遣他去做更重要的事,然而給了他許諾。”
如同當日太后許諾他們跑一次千里之行,回來會有顧武鐸的訊息。送三公主出嫁又會將柳竹雪的過往一筆勾銷。這原是君臣之間的默契,想來此次也不例外。
宋仁宗微微揚一下下頜,示意他不用停頓,繼續往下說。
“皇上前次在別院見我與鳳凰兩人,苗大人說的是皇上想要出宮散散心。別院就在開封府中,看似順理成章,其實是大隱隱於市的神秘。”顧長明一氣呵成道,“若是沒有猜錯,那地方如今已經成了圈禁孫友祥之地,他在裡面應該能夠好好想清楚,自己的下一步該怎麼走才好。”
宋仁宗不禁拍桌角,追問道:“那你說的蘇旭呢?”
“蘇旭留在那裡,孫友祥的案子結了,父親此次以下犯上之罪一筆勾銷。皇上對我對蘇旭的態度是一致的。這樣也好,我與他心意一致,可以攜手破案。”顧長明起身,跪下,給皇上慎重行了個重禮道,“不敢對皇上有所隱瞞,家父雖然醒轉,身有異樣,怕是容易出岔子。”
宋仁宗聽了他這一句肺腑之言,不見絲毫意外:“你且說明,顧武鐸的身體究竟是什麼異樣?”
“父親醒轉之後,前言不搭後語,經過了解方搞清楚,他的記憶斷層缺失,還停留在他辭官回家之前的半年。在他的印象中,他還是提刑司的顧大人,連自己為何進了天牢都不知情。”顧長明心中有數,皇上先一步知道了這些。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是天牢這種明的暗的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的地方。要不是曲景山在天牢的人員上頭動了手腳,這些訊息恐怕會更快傳遞到皇上手中。那些人一心要完成自己的任務,多半忽略了這些線索。
“那應該是缺了六七年的記憶,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六七年間朝野內外變化頗大,朕本來還想交付極其重要的人物於他,目前看來是要緩上一緩了。”宋仁宗果然是心知肚明的,“你也不要太擔心,此症並不影響他的日常行動,找最好的太醫多看幾次,應該會有所好轉。”
說完,宋仁宗行了個手勢,讓他起身,不用再跪。
顧長明的身體剛要動彈,聽得外頭有人敲門,而正對面的皇上臉上露出一種很是奇怪的神色,好比是在等待久歸之人的一封家書,又好比是前方六百里加急快報此時剛好送到。
宋仁宗的神情突變,雙手在椅柄上重重一抓,從顧長明所跪的角度看過去,只見雙手手背青筋迭起,顯然是用了大力的。
“門外之人要送一個訊息進來,或者是好訊息,又或者是壞訊息,連朕都不知曉。”宋仁宗艱難的開了口,“你能夠在這裡與朕一同等到,朕倒是略有寬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