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秀看著面前年輕得像半點不受點染的蘭庭,恍惚間又似看到了當年的自己,恍惚間又似看到了和麵前人除了年齡相近這點相同之處其餘截然不同的當年自己。他想他其實也應當承認自己和趙蘭庭本質上的區別。
雖然他的父親,也可稱為與趙太師友如袍澤,但他卻從來沒有想過繼承父親的遺志。
他無法向高高在上的君王貢獻不摻任何雜質的忠心,他無法為了任何人拘束自己的志向,永遠是退讓,是隱忍,永遠放棄野心。
所以當他繼任鄭門家主的權位,從那一天開始,他決定只為自己生活和拼奪。
所以他終於還是得與趙蘭庭兩軍對壘,所以魏國公府註定得與軒翥堂分道揚鑣。
他欣賞趙蘭庭,所以並不為多次的心慈手軟追悔莫及,奈何的是他們的理念從不一樣,所以今天他才會在決戰前,先說一句可惜。
鄭秀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場戰役敗退的下場,如果他勝,他可以放過趙蘭庭,但對方勝,他絕對不會再有生機,事實上他的父親臨終之前,也已經看穿了他深植胸骨的悖逆,於是無法像趙太師一樣安然的撒手人寰,怕是不無懊惱沒有早些認識他是個不肖子,他的父親甚至根本不認為他會得到善終,臨死前已經預見鄭氏一門必將毀於他的手中,這其實無關勝負,因為他想挑戰的,大違父輩終己一生堅持的是非。
成也是罪,敗也是罪。
鄭秀當然還不想就這樣認輸,這一場對戰,只需酣暢淋漓。
他的搖頭一嘆既不長,更無悲。
“早前我還認定顧舉人是被東條大名利用,但直到終於意識趙都御,還有太子殿下,是想借此時機將我,將溫侯一同置於死地,我可算明白了自己的錯謬,我太相信趙都御不曾受權欲點染,竟存天真之見,以為雖說鄭某曾助秦王競儲,但只要不行陰謀詭計,勝則堂堂正正,負則心悅誠服,這一場君子之爭理當完全相異於多少殘忍的權
位之奪,不是非生即死,不存秋後算賬。”
鄭秀這番話,又準確擊中了弘復帝的肝腸。
因為從來懷有這般天真想法的其實不是鄭秀,正是今日寶座之上的君父。
這世間,著實以己度人者方為普遍存在,像無情無義的人從來不會相信隔著肚皮的人心是性本善,只有自己先懷有慈悲的想法,才會認同他人亦然如是。
弘復帝是真將鄭秀當作知己,所以從情感而言,他並不相信一直和自己並肩作戰的鄭秀可以將虛偽的面具一戴數十載,相較鄭秀而言,蘭庭始終還是和他隔著一層,是晚輩而不是知己,如果今日正殿上和鄭秀對峙的是趙太師,弘復帝或者不會有這般明顯的偏向,但他這時,顯然聽信了鄭秀這番其實完全拿不出真憑實據的指控,至少已經產生了遲疑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