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氏坐在腳踏上,這時眉梢低垂眼中帶笑,倨傲的神情自是一絲不露,且提起寶姑娘來,同樣是寵溺的口吻:“上回寶兒在太師府,也吃了顧氏好一場氣辱,偏是連姑母的訓誡竟然對顧氏都不頂用,寶兒連日以來心緒實在鬱躁,茶不思飯不想的,把婆母急得也是連覺都睡不安穩,妾身想著,這回那顧氏落不著好,寶兒在長樂宮裡親耳聽說了,這場氣辱才能消釋,她心中鬆快了,婆母及嫂嫂才能安樂。”
惠妃便豎起眉毛,追問自家侄女如何受辱,聽完始終後一巴掌拍在貴妃椅上,連忙使喚宮人把侄女喊了入屋,又再摒退閒雜,摟了珺寶在懷裡連連搓揉:“你也是個傻的,旁人給你氣受,你還真氣得虧了自個兒的身子骨?我說怎麼清減消瘦了這麼多!”
“姑母可得替寶兒出氣,稟了姑父狠狠處治顧氏和趙樨時!”江珺寶連忙控訴。
“放心,明日你就能眼見顧氏的下場,保管能夠順意。”跟著惠妃又追問侄女想吃些什麼菜餚,她這長樂宮裡不便烹製大菜,但完全可以知會御膳房準備,雖說有違規制,不過暗下里多使些錢銀罷了,惠妃入宮多年,這點子“權勢”還不在話下。
奈何江珺寶怨氣未消胃口難開,仍糾纏著撒嬌:“那趙樨時呢?姑母可不能放過她,當日她也頂撞不敬於我,姑母把趙樨時也一併處死,寶兒才能真正順意呢。”
“姑母如今還不能夠處死他人。”惠妃嘆了一聲:“寶兒先忍這一時之氣,姑母答應你,日後絕對不放過趙樨時便是。”
“趙樨時不過區區庶女,姑母為何不能將她處死?”
“她是區區庶女,但未犯死罪……”
“她頂撞不敬於我難道不是死罪?!”
“趙樨時的確該死,但僅僅只是衝撞,還不足夠光明正大將她處死。”龔氏其實有些受不了江家這個小侄女的愚狂,不過眼看著惠妃並沒有“糾正”小侄女的意思,她也只好忍受:“皇上寬仁,非惡逆大罪不願動用極刑,娘娘雖說不憤太師府的猖狂,心疼寶兒受了委屈,不過不能有違皇上的主張,所以寶兒應當體諒娘娘的難處。”
江珺寶紅著眼,顯然不甘不願。
惠妃於是又是一聲長嘆,更把侄女一陣搓揉:“橫豎姑母答應寶兒,總有一日,會把趙樨時交給寶兒親手處治,到時寶兒就算想把她千刀萬剮,也絕對不敢有人阻攔,寶兒只需要再忍耐一時,待你祖父計劃功成,寶兒乃我江家的嫡女,再無人膽敢在你面前放肆,如趙氏滿門,都將匍匐於寶兒的膝下奴顏卑膝示好。”
這一番無邊無際的大話,到底是暫時安撫了寶姑娘那顆狂躁的心,抽抽噎噎的答應著點了幾味山珍海味,蹙著眉頭好歹吃了幾筷子,便滿心期待起明日——那是她的姑母惠妃娘娘給顧春歸限定的死期。
不過惠妃倒是看得出龔氏內心的不以為然,午飯後捧著手爐讓龔氏陪著她散步遊逛時,惠妃忽然側過半張面孔:“弟婦是否覺得我對寶兒太寵縱了些?”
這話讓龔氏微微一怔,眼眸略有躲閃:安陸侯府的女眷,實在沒幾個機智聰慧的,又好在惠妃還算敏銳,更好在是她趕上了時機,能夠得入內廷。
便也沒再完全遮掩自己的見解:“若是隻在侯府,有親長們的疼愛寶兒自是無需謹小慎微,不過眼前情勢之下,又是身於內廷,娘娘還是應當對寶兒有所約束,妾身只是擔心萬一寶兒衝撞了宮裡貴人……”
“她只在長樂宮,並不會出了這扇宮門四處閒逛,而在這扇宮門裡,又哪裡會有寶兒不能衝撞的貴人。”惠妃又把半張面孔轉了過去,看向宮廊前方不遠的曲折處,唇角帶著幾分不以為然的笑意:“我出生的時候,父親還未襲爵,那時叔祖父為一家之主,不過姑母已經嫁入趙門,父親為了不讓我受委屈,我未知人事的時候便一住在姑母家中,那時姑母已為軒翥堂的宗婦,所以父母雖說還在叔祖父的打壓下艱難渡日,我卻從來沒有受過絲毫委屈,我當時的性情,更比寶兒還要矝傲,就論湘姐姐,她是軒翥堂大宗嫡女,受任中士的教引,誰不說她端莊淑雅?可我偏是連她也不想搭理,別說因為寄人籬下便示好巴結了,湘姐姐嘴上不說,心裡也一直都覺得我狂妄驕橫,怕是看定了我日後必然會為這性情所累,結果如何呢?”
龔氏畢竟曾為趙門婢女,雖說她其實並未見過惠妃口中的“湘姐姐”,但也知道這位便是江太夫人的嫡女,趙江城和趙洲城一母同胞的妹妹趙湘筠。
“趙家姑太太遠嫁金陵,且不過是官宦子弟,自是不如娘娘的福份。”龔氏當然也聽得出惠妃口吻裡十足顯擺的語氣,識趣的把趙家那位曾經“譽滿京都”的名門閨秀踩了一腳。
“選入內廷,也未必都算福份。”惠妃的唇角又再往上提了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