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厚像一堵人形盾牌,一直把彭氏牢牢護在身後,面對劉氏對他良心的質疑也是全然不屑一顧,他想起自從自己娶了小劉氏,滿村子裡的人都認為自己撿到了寶,就連方秀才的寡母,他從前的東家,那個在村子裡頗有積善的聲名,所以很得尊重的婦人也認為自己是多虧娶了個賢惠的老婆才把日子越過越好。
但他真正過的是什麼日子呢?
沒日沒夜的勞作,吃的就是粗茶淡飯,衣裳就是補丁綴著補丁直到破舊得著實沒法補了才能指望換件“新衣”,卻也是小劉氏不知在哪家鋪子裡買的存貨粗布,她自己裁做好,穿上身兒完全看不出是件新衣,夏天捂汗冬天滲風,滿村子裡的男人就他穿得最寒磣。就這樣岳家還常常敲打他,提醒他娶了小劉氏是祖墳冒青煙的幸運,彷彿他和他那個乞丐連襟沒什麼區別,都是靠吃岳家的軟飯過活。
小劉氏從來不准他上別人家吃酒,說吃了人的嘴軟欠了人情就得還,可拿錢出來回請人家自己又心疼,小門小戶的日子經不得這樣的鋪張浪費,所以村子裡的男人都看不上他,說他吝嗇窩囊,不值得交道,慢慢就再沒人喊他猜拳吃酒了。
但這些瑣碎費厚現在不想提,因為說出來他自己都覺得丟臉。
他只是冷冷看著劉氏:“你也摸著自己的良心,說說到底有沒有教唆費聰兄妹兩個頂撞親長,說沒說過我揹著你家妹子胡混偷情的話,你說沒說過費聰的娘是被我和安樂他娘氣死的話!費聰有沒有罵過安樂賤貨,費惠有沒有因為這個和麗兒吵鬧,要不是你在中間攪和,我家也不會鬧得不安生!”
“我是告誡過聰兒兄妹兩彭氏不是好人,但我說的都是實話!我家妹子懷著身孕的時候,費厚你確然揹著我妹妹和彭氏胡混,有回還被我妹子堵住了,親眼看見你躲在彭氏屋子裡吃酒!我妹子要臉,沒把這事聲張出去,委屈和氣憤都憋在心裡頭,且只好回孃家訴苦,正因為她受這些氣最後才鬧得難產,孩子沒保住,她自己也跟著去了。這些事我難道應當瞞著聰兒、惠兒?教他們也受彭氏矇騙?”劉氏恨恨道。
彭氏便急了:“姓劉的你這分明是血口噴人!那回孩兒他爹確然是在我家吃酒,但因為我家屋子漏雨,孩兒他爹替我拾掇好了我才買了酒做了飯菜答謝他,也並不是只有我和孩兒他爹孤男寡女,還有郭家大兄弟和郭家嫂嫂也在場,劉家姐姐來的時候,屋子裡連她一共有五個人在,劉家姐姐是生了誤解,當場就數落我不守婦道,郭家兄弟和嫂嫂還居中調和了幾句,這事兒不怕你現在還拿來掰扯,我也舉得出人證。”
“我妹子屍骨未寒,費厚便娶了你過門兒總是事實吧?說你們兩個不是早就勾搭成奸有誰信?且你一過門兒,就把緊了費厚,我妹子辛辛苦苦攢下的積蓄都落到了你的手裡,你和你女兒倒是一日三餐大魚大肉吃香喝辣的,聰兒和惠兒被你當作奴婢使喚卻只能吃殘羹剩飯,孩子們連肚子都填不飽,這是嚴加管教?這分明就是苛虐!這還用我教唆他們兄妹
兩個?你這繼母不慈在先,還指著聰兒、惠兒把你當作生母孝順,你長著多大張臉?!”
劉里長好容易才插話:“不讓孩子吃飽的事,我也覺得是彭氏做太過,但我一插手吧……”
“是我說了實情。”費厚道,這時也顧不上丟不丟臉的事了:“殘羹剩飯怎麼了,費聰他娘在世的時候,我哪一天吃的不是殘羹剩飯?我被費聰娘指使得團團轉,成日裡累死累活,到吃飯時候,還得等費聰、費惠都吃飽了,才輪得上我一口飯,安樂娘嫁進門後,就算是殘羹剩飯,至少還有油腥,哪裡像從前,白水煮點菜蔬配著稀粥,這就算是苛虐了?”
“我娘便是節儉,頓頓飯也是她最後一個才上桌,你竟然,你竟然……”費聰簡直難以置信他的親爹竟然會這樣抱怨他的亡母。
“至於不讓孩子吃飽,那也是因為安樂娘這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劉氏,你口口聲聲說你妹子攢下的積蓄,呵呵,你竟還有臉提這個?過去我們一家省吃儉用的,家裡的財錢被你妹子一直把控在手,她過世後,我翻遍了我家竟也沒找到一兩銀子,只有不足一吊的錢!就這樣你還逼著我,讓我把你妹子風光大葬,為了給你妹子辦喪事,我只好去告貸!我家的錢去了哪裡?你敢說你不知情?那段日子安樂娘嫁進門兒,賣了她過去的房產才能幫襯家計,我和安樂娘還要忙著地裡的活計,難道不應是我們先吃飽了才能顧及費聰、費惠?難道費聰、費惠有手有腳的就不應該幹活兒?如果你指責我苛虐他們,很好,你妹子把我家的錢都給了孃家,你們卻冷眼看著你妹子的子女忍飢挨餓,你們難道不該照濟費聰、費惠?!”
“你胡說!”費聰眼睛都幾乎充血:“阿孃多顧家,外祖父那年病重,逼得姨娘只好賣讓田地給外祖父請醫,姨娘都沒有為難阿孃,找阿孃借錢,就是姨娘也曉得我們家不易,你不能這樣詆譭阿孃!”
“費聰,你問問你的好姨娘,她到底有沒有拿我家的錢?她是沒向你阿孃開口借錢,因為借了錢是要還的!你阿孃私下接濟孃家,且把這事兒瞞得一絲風都不露,為的就是不讓你的好姨娘還錢!”
“小妹確然資助了我一筆錢,但遠遠不夠治好聰兒外祖父的病,費厚,我妹子嫁進你家時,你的老父親也病重臥床,那時我們劉家不也照濟了你家?姻親間一方有難,另一方難道不應援手?你竟指責小妹倒貼孃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