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蘭庭並不把沈夫人當作死敵。
因為沈夫人當時也的確沒有另外的選擇,她無非就是沈皇后的一枚棋子,除了聽從安排之外,就是成為棄子的結果。
“沈夫人有孕的時候,二妹妹已經對她這繼母十分敵視,一回因為惱怒,推了大腹便便的沈夫人一把,父親就在眼前看著,勃然大怒,可二妹妹非但不服父親訓斥,甚至還對沈夫人破口大罵,氣得父親要動家法,沈夫人倒是勸阻了父親,原話是二丫頭一個孩子家哪裡懂得輕重,老爺該怪,也該怪老太太,要不是老太太一直教唆二丫頭胡鬧,二丫頭哪至於如此跋扈。”
春歸:……
這真是沈夫人能夠說出的話。
“沈夫人對待二妹妹當然不會視若親出,著急起來竟然會和二妹妹鬥嘴,不過她倒從來不曾兩面三刀,就算聽從沈皇后的主張一直對我進行討好籠絡,一邊又還極其信任的由我教導六弟,六弟小的時候淘氣,祖母還慣縱著,我處罰六弟時沈夫人儘管心疼,卻一個字都不曾阻撓,反而還跟僕婦們講,唯有我能降伏得住六弟
,且又還知道分寸,並不會重罰,比老爺這當爹的還靠得住些。
就拿江琛開始算計我的婚事來論,沈皇后授意沈夫人先下手為強,沈夫人能想出的策略竟然也只是和我實打實的商量,她確然不會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些鬼蜮伎倆。她不是罪魁禍首,也不具惡毒心腸,我對她並無非生即死的仇恨。”
蘭庭說這麼多,是為了讓春歸明白沈夫人從來不是他打擊的首要目標,他也從來不曾因為姻緣為沈夫人設計,就視自己的妻子為復仇之匕,雖然當初接受沈夫人作主姻緣不無權衡,或許也根本不曾想到能夠真正贏得佳侶良伴,可以白首同心相知相依,但無論如何,他的初衷絕對不存惡意,至少他是準備好履行一個丈夫應盡的道義,他不認為自己的妻子應當承擔舊事恩仇。
也許無法親密無間,但不應當註定反目為仇。
但春歸此時卻忍不住遐想——原本的事軌中,與蘭庭結髮同巹之人應當就是陶芳林,他們是不是也有過如膠似膝的歲月?又是因為什麼事故反目成仇?陶芳林應當是認真履行了她作為皇后黨徒的職責吧,那麼蘭庭是否也曾像今日對她坦言這樣,同樣告訴了陶芳林此多不為人知的隱情呢?
遐想未及深遠,又很快醒覺指掌牽握的溫暖,春歸又覺荒唐。
原本事軌有何重要,那並不是他和她的經歷,只是陶芳林的魔障,珍惜眼前才最應當。
也就繼續聽蘭庭說後來的事。
“祖父回京之時,一切似已塵埃落定了,但我的猜疑不可能隱瞞祖父,祖父也果然不曾因為母親已然殞命,就放棄察究真相。而對於立儲之事,其實沈皇后完全不用如此廢盡心機,因為皇上其實已有決斷,在當年,宋國公高瓊並未顯露野心,大肆專權結黨,且太孫又完全看不出劣根成性的前提下,祖父又哪裡會諫阻皇上改變決意呢?祖父起初與許閣老等等是相同的想法,儲位久懸不決,反而不利君國安定,更可能立時激發眾皇子手足闔牆的內鬥。
而隨著儲位落定,惠妃入宮,龔氏開始浮出水面,祖父對江琛更增疑忌,但那時祖父與我皆以為祖母事先並不知悉江琛的陰謀,是事後才為江琛利用,一直到祖父過世之前。
終於才察實和惠乃是聽令於東廠理刑百戶曹安足,且祖父安插在安陸侯府的耳目察知,祖母竟也是從一開始就參與了這樁陰謀,父親當年其實不願休妻,打算懇求許閣老援手,諫阻皇上收回成命察清事實再行處斷,但祖母勸阻了父親,祖母稱若激怒天子,祖父又不在京城,便可能牽連軒翥堂滿門遭殃,說服父親暫時隱忍,待祖父回京再想應對之策,父親遇事原本就失果敢,且又自來愚從親長,最終聽從了祖母的勸阻,怎知後來連串事故發生,母親竟然殞命,父親不是沒有悔愧,卻仍聽信了安陸侯的詭言,認為事已至此,倘若告訴祖父祖母曾行勸阻,才導致一切無可挽回,祖母必定會為祖父責處,所以父親倒是主動背起懦弱無能的黑鍋。”
“翁爹他並不知道皇后及安陸侯同為兇手?”
“父親應當有所察覺吧。”蘭庭這回沒有給出個確切的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