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復帝有些無可奈何。
太孫眼下仍在乾清宮裡罰跪,他也的確氣惱自己的這個嫡長孫一再不分是非黑白縱容高家人胡作非為,馮莨琦和張鳳儀兩條人命尚不能讓身為一國儲君的太孫幡然悔悟痛改前非,今日聖德太后壽誕之上,竟然險些做出凌辱貴女的無恥罪行,倘若不是王太后處治得當,真讓他再逼死了易夫人母女,必定會震驚朝野,已經有不少臣公均在質疑太孫的品行,甚至連內閣重臣也數次上諫,請準嚴懲宋國公府,呼籲對太孫嚴加管教約束,要是讓百官得知太孫再度犯下這等惡劣行徑,廢儲的奏章只怕要淹沒御案。
連弘復帝自己也在懷疑太孫是否能夠繼承他的志向,倘若執迷不悟,莫說復興盛世,只怕宗廟社稷就要毀在他的手上!
可弘復帝對太孫到底不曾絕望,太孫才十三歲,並非完全不聽教誨,自來聽授經筵寒暑風雨皆無缺席,弘復帝記得當時稚拙之齡的孫兒,當受允出閣聽教東廊時,稱諾不負祖父寄望先尊遺志時板得端肅的小臉和一雙亮晶晶的眼睛。
那雙眼睛極肖其父,讓弘復帝怎麼也不能忘故太子秦諦,他的嫡長子,出生在那樣艱險的歲月,五歲那年,因他為彭妃設計陷害,諦兒就懂得往乾清門前跪求皇祖父切勿輕信毀謗,那晚上風雪虐風饕,小小的孩子就那樣跪在巨大的宮門前聲聲哭求,要不是王太后及時趕到,諦兒只怕那時就會夭折於冰天雪地。
從那時起,諦兒就懂得了他雖為皇長孫,卻有如身處虎狼環伺的險境,從那時起諦兒就立志為父親分憂,小心翼翼的奉迎皇祖父,懸樑刺股般勤奮好學,他希望能透過自己的努力贏得皇祖父的認同,不要廢了東宮儲位,不要把他們囚於鳳陽高牆,他為此殫精盡慮,所以才至於年紀輕輕就油盡燈枯。
一場風寒,就奪走了他的性命。
弘復帝更記得他的諦兒當彌留之時,仍然望著他一遍遍地自責,為他不得不卸下重擔,再也無法屢行為子為臣的責任。
裕兒和諦兒多像啊,不僅有一雙明亮的眼睛,就連幾乎成為秦氏血統標示的硃砂痣,都和他的父親一樣生在左耳垂。
所以弘復帝始終無法相信太孫秦裕已經無可救藥,他更加自責沒有早些意識到高家人的貪圖,如果他及時隔阻太子妃、宋國公府對太孫的影響和唆使,太孫不會像現在這樣乖戾,好在亡羊補牢為時不晚,太孫才十三歲,弘復帝相信經過嚴厲督導還能挽救,等太孫痛改前非,他就能放心的把重擔和權柄移交,他相信諦兒的在天之靈也一定會保佑裕兒,幫助裕兒成為復興盛世的明君賢主。
所以就算弘復帝明白和嬪不懷野心,不至於把太孫的惡行聲張傳揚,但他還是不希望和嬪知道這件事,他的確偏心,不願太孫的汙點為更多人知悉。
當王太后總算把前因後果敘述完畢,弘復帝幾乎迫不及待便加一句囑令:“和嬪,此事不許聲張。”
和嬪看了皇帝一眼,也幾乎忍不住開口頂撞,她想告訴弘復帝繼續包庇太孫的惡行會造成什麼後果,她甚至想要揭穿弘復帝的自欺欺人和一廂情願,在她看來太孫秦裕已經徹底沒救了,如果這樣的儲君最終繼承大統,那將是宗廟社稷的浩劫災難。
但她最終還是忍住了。
她的確已然不是那個和弘復帝榮辱與共的人,疏離和冷淡已經讓他們相隔太遠,她只望五郎不受牽連,他們母子的微薄之力,哪裡能夠挽救秦姓江山的窮途末路?
“妾身謹遵聖令。”她先是稱諾,又望向太后:“母后,您一貫知道五郎的脾性,看著雖說冷清不近人情,但心腸是最軟的,今日之事,不是明珠換作其餘閨秀遭遇,他既然知道真相,一樣會鋌身而出為無辜者討回公道,可不能說就是鍾情於明珠。”
“你連問也沒問過五郎,怎麼知道他就不樂意娶董氏女為妃?”弘復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