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一個下晝,春歸悠悠地從渾噩的夢境醒來,驚奇地發覺耳朵邊一片清靜,已經聽不見那其實還算動聽的腔調了,她翻過身來,慵慵懶懶睜開眼,果然正對一雙怒目一張黑臉,不是渠出是誰?
春歸“唉”地一嘆:“這幾日倒是習慣了,彷彿睡覺時身邊沒人吚吚呀呀,反而還輾轉反側,不耐煩突然就清靜下來。”
又果然便見一雙怒目睜得更圓,一張黑臉拉得更長,春歸還待損她幾句,只見梅妒捲了門簾進來:“奶奶醒了?是否覺得身子輕快了些,覺不覺口乾?婢子剛剛煮好酸梅湯,只是還有些燙嘴,需得涼上一陣正好飲用……奶奶已經一連幾日都沒有精神,再不好轉,可得聽夫人的勸,請大夫來診脈才好了。”
春歸打小就和梅妒、菊羞同吃同睡,如今雖說出了閣,卻因服喪的關係,仍與蘭庭分房歇息,故而晚間依然與兩個丫鬟擠在一張床上,她被亡魂吵擾,兩個丫鬟卻無知無覺,只覺得主人這幾日常犯睏倦,都相信了身體不適的說辭,心中很是憂愁,下晝時春歸補眠,兩個丫鬟便候在門外,裡頭稍有點響動,梅妒便進來察看了。
於是春歸也沒法子再和渠出鬥智鬥勇,讓梅妒服侍著梳洗後,作出神清氣爽的模樣來:“不礙事,哪裡需得著去請大夫,只是因為前些時候不曾休息好,又處酷暑,才覺犯困罷了。”
不過她自然也明白一些找上門來的事避也避不開,之所以晾著渠出幾日,目的無非是為了消磨對方的耐心,如此進行談判時,才可能逼出更多的真相。
春歸只說睡了一陣後,突有了興致去內宅的小花園閒逛,又體諒梅妒、菊羞懼熱,宋媽媽還有其餘事務要操管,就不讓人跟著,實則是為了找處僻靜的地方,方便和渠出好生談判。
知州府衙的內宅,除了住著沈夫人和春歸,還有諸如尹娘子等等屬官的女眷,但天氣炎熱,並不少女眷都纏了金蓮小腳,竟鮮少有人在花園裡遊逛,這花園也算不得寬敞,西側的月亮門進去,是一方小小的魚塘,拱橋上走過,對岸建著花榭,從花榭再出去,就是東側的角門了,圍牆邊的遊廊底,也沒有種植多少奇花異草,這季候只有幾株茉莉花開得鮮香,似乎也不值得女眷們冒著烈日前來觀賞,就連僕婦,大多也是趁清早時來,剪上幾枝鮮花供插瓶而已。
又就算有幾個負責掃灑的小丫鬟,順腳在花榭裡乘涼,眼見著州衙的大奶奶入內,見禮後也都避了出去。
花榭四面敞開,不用擔心隔牆有耳,春歸往美人靠上剛坐下,渠出便指著她的鼻尖開始發難。
“那婦人白氏,過去也是無依無靠的孤女,淪落風塵,後被富戶贖了身為一妾室,莫名其妙就被冤枉和外男通姦,跟著又被害殺,她有個女兒,本就是庶出,生母還揹著汙名兒,倘若冤枉不得辯申,白氏的女兒必定處境艱難,白氏和你阿孃一樣,都因擔憂女兒,才流連塵世不去,你難道就一點同病相憐的心腸都沒有!”
“我早便說明了難處,縱然有側隱之心,可實在愛莫能助。”春歸依然不為所動的模樣。
“從前你說愛莫能助,尚還幾分道理,只如今,你既成了趙知州的兒媳,也算高門大族的貴人女眷,硬要狡辯說什麼愛莫能助,豈不可笑?”
“渠出,你既這樣說,那麼我便要請教了。”春歸抬著眼:“我是內宅女眷,哪來的名義插手翁爹的公務?興許可以替那白氏道出冤情,倘若老爺和夫人追問,我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婦人,又和白氏素不相識,怎麼就知道了她是被人陷害而死,我要怎麼回應,我能不能實話實說,是因渠出姑娘引薦白氏的亡魂,聽她親口訴冤?”
一旁的李氏也勸解道:“姑娘,春歸的話不是沒有道理,不是我們鐵石心腸,只因為這樣的事,實在也不知道應當如何相幫呀。”
李氏不出聲也就罷了,她一開口,渠出越發像是被人踩了腳,怒火直燃眉梢,憤憤的手指,也從春歸的鼻尖轉向李氏:“她不知隱情也就罷了,你竟還能說出這些風涼話?!你難道不明白,因生前掛礙死後難消,留連塵世不肯往渡溟海,時限一到,立即魂飛魄散,幾生幾世輪迴修為,都是徒勞白受,這是真正的魂亡,於我等而言,是何等惡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