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足淨穢後,蘭庭才肯試嶄新的鞋襪,甚至還在院子裡踱步一圈,終於微笑著評價,先是肯定鞋子合腳舒適,鞋底軟硬適中,又稱讚襪子的材質,雖不用綾羅蠶絲,這細紵和薄棉織成的羅帛,一樣的透氣柔軟,襪口一側繡的蘭草,配色格外清雅,可見是用了許多心思。
經過仔細的試穿才給出的讚美,自是比隨意一說更讓春歸歡喜,深覺自己的誠心未被辜負,把心裡暗暗的,在日常相處那一欄上,又給蘭庭加了一分。
似乎是為投桃報李,蘭庭次日回房時,便交給春歸一方硯臺一套毛筆,說硯臺是來汾州時,一回去集市精心挑選的,那套筆卻是自己製成,一貫隨身使用,應當也能符合春歸用來書寫。
一試之下,果然比外頭買的更加適手。
蘭庭又說起顧華英一案的結果:“汾州通判雖是施良行的舊屬,意識到此案或者與榮國公有關,原本已經明明白白的案情,他還想著拖延扭轉,我提醒著老爺,定要盯緊些,免得通判串通了顧華英反悔,終於沒讓他得逞,已經作下了故殺主謀的判決,以此結果上報。”
故殺,會被判以斬決。
就此,春歸和宗家的這場鬥爭,總算告一段落,結果是顧華英被處死,顧長榮失宗長之位,顧老太太去了庵堂寂渡殘生,顧大太太落得個被休棄的下場,可以說是春歸大告全勝,但她這時,卻並不覺得欣喜若狂。
只是心裡是真正的輕鬆了,這種輕鬆是因了斷舊怨,可以重新開始的輕鬆,如果可能,她的餘生再不願意和顧氏宗家發生任何糾纏。
但蘭庭的話並未說完:“擬判死刑的重案,會報刑部複審並由皇上御批,此案雖說不會再生任何變故,但今上以仁厚寬良治政,非惡極之人,重極之罪,一般不予斬立決,也就是說,顧華英雖入死獄,還很有可能等到寬赦的機會而免死,改判為刑杖後流放充軍。”
說到這裡,蘭庭一頓,不知為何眼中突然露出幾分肅色,卻當再說話時,眼睛又避開春歸看往別處:“當然,輝輝若堅持要讓兇犯伏誅,不是沒有辦法。”
春歸幾乎沒經過思慮,脫口問道:“若我堅持,逕勿會否異議?”
蘭庭似乎沒有想到她會這麼問,倒是稍稍一怔,才道:“我明白你的心情,自也並不認為顧華英罪不應誅,如果你因為他可能逃脫死刑而不甘,我確有辦法造成他受刑之後,不能忍受押送流放之苦,傷重不治,為夫妻之義,為嗣兄枉死之恨,你若堅持,我會應允。”
這下子,春歸也認認真真的考慮了一下,才道:“不,我不會讓逕勿這麼做,我不能容忍的是顧華英謀害曲哥哥後,尚能逍遙法外不受罪究,可是現在,他已經被定罪處刑,若律法寬施免死,我卻讓逕勿違律殺人,我與顧華英又有何異?阿爹也曾經教導,不能以惡制惡,因惡為惡,就算為抗惡怨,採取智械機巧,但不能拋棄本真的正直,否則便入魔障,必定害己害人。”
就讓這一切皆如塵埃落定於往昔,再也不要矇蔽她的將來。
蘭庭把春歸看了良久,從女子一雙清澈的眼睛裡看透了如釋重負的平靜,他眉眼間泛生的笑意也頓時柔和深濃,他知道本真二字,其實要堅持下去極為不易,因為人活於世,往往掙脫不得恩怨情仇,也擺除不了私心利害,能夠常常用本真作為警慎,不墜魔障,這樣的心性已經很值得嘉許了。
如果春歸一直不變,不,是他與春歸都能一直不變,又何嘗不能互為良伴佳侶呢?
原本不存此奢望,結果卻有了或許的幸運。
蘭庭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應該感謝繼母,歪打正著讓他有此一樁姻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