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不妨事,我又不是皇上,行蹤算得上什麼機密。”沈氏很大度。
春歸再度:……
還是那婆子關注到重點:“姑娘口稱那位紀夫人,兄長可是梁國公?”
春歸一邊暗歎,一邊應是。
便聽沈氏笑道:“那就更不算事了,紀夫人和我姐姐,說來也是知交,等等,紀姐姐的兒子竟然在老爺手下當差?他也是名門子弟,怎麼竟為吏員?”
這下連婆子都哀怨了:“夫人,光宗帝當年責處孫靜文大不敬之罪,不僅將孫靜文處斬,且下令子孫連坐,紀夫人雖得光宗帝赦免,並彰崇紀夫人貞節,容其嫡子未被處死,可是……紀夫人之子孫寧,也被責罰終生不得入仕。”能當個書辦,那也是看在梁國公府情面上,給孫寧一條還算體面的生計了。
“紀姐姐也真是可憐,想當初……”
“夫人,還是聽聽這位姑娘說道,究竟是被鄭三爺逼到何番境地,才至於用這樣的方式,尋夫人申冤吧。”
春歸默默頷首,確該如此。
只見沈氏竟然豎起指頭來,摁在嘴唇上:“好,我不多話了,姑娘說,姑娘快說,對了,姑娘怎生稱呼?”
“民女姓顧,閨名春歸,籍屬汾陽城郊古槐村,先父乃弘復六年舉人。”先是交待了出身,春歸自覺的確不好再等沈夫人詢問,一連串地道明情由:“先父過世,族公因覷覦民女一房宅田,不顧我阿孃意願,堅持在族中擇嗣,名華曲,乃庶支子弟,當年已經及冠,卻自來不知上進,遊手好閒渡日,阿孃深知嗣兄不能指望,每每管束,卻被族公阻撓,嗣兄受幾位堂兄、族兄躥掇,長在汾陽城中,嗜酒好賭,欠債連連,阿孃為替嗣兄還債,先後變賣不少田產予族公。”
深深吸一口氣,繼續往下說道:“倘若僅是如此,阿孃和民女縱然憂愁,也不敢非議族公,然而,族公嫡孫華英已至冠歲,仍然不能進學,為求仕進,聽聞榮國公府鄭三爺欲納外室,竟盤算著將民女送給鄭三爺為妾,為他攀附榮國公府提供便利,阿孃自然不從,族公竟責阿孃悖逆,沒過多久,嗣兄便借下大筆倍貸,莫名不告而去,債主追\/債上門,族公又再逼脅,阿孃仍不妥協,寧願變賣所有田產,唯留下祖傳居宅。”
“又哪能想到,某日夜間,突然竟有賊人強闖民女家中,欲毀民女清白,幸得鄰里驅趕,才未讓賊人得逞。”
聽到這裡,沈氏實在忍不住插嘴了:“那鄭琿澹,竟敢如此大膽?”混蛋這名兒還真沒取錯呀,榮國公當真好見地。
“不僅阿孃,民女當時也以為那幾賊人怕是受鄭三爺指使,只後來仔細思慮,榮國公府乃一地權望,當真是鄭三爺存了決心,賊人恐怕沒那麼容易驚走,正如昨日,當著眾目睽睽,就算民女憤而觸壁,要若不是驚動寺裡武僧阻撓,鄭三爺也不會過民女,必要逞強,當眾擄掠。”
“顧姑娘看來,那夥賊人竟是你家族公指使不成?”沈夫人蹙著眉頭。
“族公雖重貪慾,怕也不至於行為觸律之惡,然民女那族兄,一心只在攀附權貴,又自來狂妄浮躁,因民女之故使圖謀受挫,倒可能行為此等急躁之事。”
春歸把族公顧長榮一房的卑劣合盤托出,卻見沈氏此時反而不如早前一般義憤填膺,春歸對她這樣的態度,倒也不覺奇異。
經紀夫人母子兩分析情勢,春歸也明白新近繼任的這位趙知州,並不是前任施良行心目當中的繼任人選,而趙知州到任以來,在施良行黨從排擠下,治理地方政務大為不順,以至於憂愁抱病。施良行從前,便與榮國公府來往密切,這便是說趙知州想要在汾陽站穩腳跟,必需打擊榮國公府以及施良行從前舊屬,顧氏宗家在古槐村雖有勢力,卻還不夠格成為趙知州的對手,沈夫人更加關切的,應當是如何利用她挫脅榮國公府。
春歸穩一穩神,繼續往下說道:“當時阿孃認定乃鄭三爺行惡,情知失庇之寡母孤女,已經無法再居留古槐村,又就算遷居至汾陽城,也怕難求清靜,幾乎走投無路,這才想到紀夫人,相求收容。”
鄭琿澹固然兇悍,又孫家業已敗落,然而曾受光宗帝彰崇貞節的紀夫人,其兄長到底還是梁國公,榮國公再怎麼也不會容鄭琿澹擅闖紀夫人居宅,這也是發誓要將春歸佔為己有並一直盯梢的鄭琿澹,一直等到昨日,得聞春歸因母喪被逼走投無路不得不賣身為奴後,才終於親自出手的原因。
“正是在紀夫人庇護下,阿孃與民女方才得過一段清靜,只阿孃也明白,紀夫人雖能震懾鄭三爺,卻也沒有名義插手他族事務,阿孃為民女姻緣發愁,竟至重病不起。”
沈氏頷首道:“自從紀太后過世,梁國公府的光景也不比從前了,紀姐姐又是外嫁守寡,縱然有心,確然也幫不得你們母女許多,單憑你阿孃,雖說為你謀一門姻緣不難,先不說族中會有阻撓,就算成事,汾陽城中,又有幾家敢和榮國公府爭強,那鄭琿澹看準了你,就算你嫁了人,怕也做得出強取豪奪的事。”
“正是夫人考慮這些情由,阿孃也無計可施,悲愁病倒,以至於藥石無醫,紀夫人提醒民女應當為阿孃考慮身後之事,民女也深恐族公會諸多刁難,兩回相求,果然宗家誣毀阿孃不告而去清白不保,不認阿孃為顧氏婦,不許阿孃歸葬祖陵,視為出婦!阿孃與阿爹自來恩愛,怎能接受不與阿爹合葬,並被族公抹消與阿爹夫妻名份,阿孃已然病逝,為實現阿孃遺願,民女這才不得不設計,以此方式向夫人求助。”
沈氏明白了來龍去脈,好奇心徹底得到了滿足,她雖樂意幫助這麼一個弱女子,趁機給盛氣凌人的榮國公夫婦添一添堵,卻實在無意插手其餘宗族的內務,於是越發對春歸和顏悅色:“我也許久不見紀姐姐,趁送姑娘回去,也好拜望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