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相交就是這樣的。
但是底下人,卻是各種建議,吵得莫衷一是。
健布總為此覺得心累。
也看著都快半夜了,下頭爭執讓他們爭執去,他起身走了。
外面涼風陣陣,他心內也是清涼的。
健布沒有別人說的對狄阿鳥不提防。
但他還真的看不上這些陰謀詭計,包括皇帝的陰謀詭計。
狄阿鳥如果真要想搶佔陳州,他會圍殲拓跋巍巍的軍隊?等兩國打得筋疲力盡了再出手嘛。也好,人是可以途變卦的,可是人家以三萬上下的軍隊入陳州,已經在向天下人表明自己的態度,人家要進陳庭,是在爭功,但是這爭的是什麼功?為雍人復土的功,這也是在向天下人表明一種態度。
很多事情,將帥的決定是有限的。
他皺起雙眼,抬頭去尋找那一輪明月,瞅著那輪明月,看得出神,身軀站得像雕像一樣。老兄弟洛賓跟在他身後,輕聲說:“君帥。我知道你喜歡東夏王,心裡怕是真的把他當成了子侄,可是你要注意呀。萬不可……”
健布轉過臉來,反問:“萬不可什麼?”
洛賓又要說話,健布舉手製止說:“陛下的意思,我心裡清楚。他想趁機剪除一個威脅,在故意利誘狄阿鳥。狄阿鳥不知道嗎?狄阿鳥不是殘暴的昏君,受東夏人擁戴,原底層的百姓和軍士都對他抱以好感,儘管有人不遺餘力地醜化,有什麼用呢?除了少年時候有點荒唐,人家行得比一般人端正。”
他淡淡地說:“阿鳥初去雕陰,王志就與我書信不斷,我本來說讓王志給他一些機會,覺得從他的戰績上看,他是能打仗的,用好他,能助王志保雕陰不失。結果呢?王志給我通書信,那裡頭的內容真嚇了我一大跳,他竟然用盡了褒揚之詞,說,‘有膽識,奉公剋己下士,一諾千金,仗義疏財,長於謀略,用兵如神,志必以師事之’,我當時就想,這王志犯渾呢,他那年十八還是十來著。你能用這樣一些詞語來形容一個年輕人嘛,還要拜他為老師。好嘛。怪我,說用好他能保雕陰,王志定是太聽我的了,極力美化。結果不久之後,健符去了,也在給我通訊,不在之前最後一次給我寫的信裡,說他不但通書,竟然還會算賬,能為國家揪蛀蟲。我當時嗤之以鼻呀。我說這傢伙父親死得早,顛沛流離的,他能識書就不錯了?他能打著算盤找摸人家官場的道道?裝模作樣而已。但事實又證明,他可以,天行健,君子當自強,父親雖然不在了,無人管束,又顛沛流離的,幾個人可以保持克制力,能夠好學上進,同齡人幾乎無人可比呀。”
他嘆了一口氣,說:“當時皇帝的意思我也猜了一點兒。皇帝就是想壓壓他,殺一殺他的野性,我也這麼看,同意皇帝這麼做。結果,壓不住。他在雕陰贏得了巨大的聲譽,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又是建牧場,又是修渠,又是找農作物,又是開辦學堂。苗頭就出來了。我知道為什麼皇帝最後不用他,而是發遣他就藩,就是發現這個人壓不住,頭上頂塊石頭,芽從一旁發,最後把石頭給頂翻。皇帝不敢留他在身邊用,一個輕巧打發了。但是你換個方式看,為什麼朝廷要對那些奇才畏之如虎呢?”
他跟洛賓說:“我就理解不了。我不敢說陛下,氣不過,我就說有奸臣。你說,哪有把人才往外推的?”
他又說:“這都過去了。再提也沒用。只說對於一國之君而言,他更是無可挑剔,立國之後,五年沒有動過大陣仗,不修宮殿,推行新政,完善律法,強軍富國,愛民下士,東夏人奉若神明。這種擁戴,當今天子也比不了他。當然天子也是聖明的,但是國家有沉痾,自然比他難。你知道吧。現在他的意志就是東夏一國的意志,與同仇敵愾的一國相爭,國再小,亦眾志成城,豈可輕視?不是朝廷消弱或者吞併東夏的時機呀。百姓們,將士們都有眼睛,所以呀,誰無故生非,誰不得支援。誰不得支援,誰就要戰敗。這是我多少年來明白的道理,戰爭打是的軍隊,又何嘗不是人心?百姓、將士不願意作戰,覺得你不對,被你押著上戰場,豈能戰勝敵人?”
洛賓苦笑說:“這些是大道理,但君帥要為你自己考慮,這一仗結束,東夏王一定認為他不欠朝廷的了,再加上他能打仗,誰知道將來會怎麼樣呢?君帥親近他,這會出大事的?”
健布笑道:“出什麼大事兒?殺頭?再說了,我是把他當成子侄,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我會傾向他嗎?我只是老了,希望有一代名將接替我的位置……為咱們雍人拼殺。我甚至都希望他狄阿鳥突然滅國,走投無路來長月,要是那樣,夜裡我都笑醒,能是當他子侄就不這麼去想了?”
洛賓說:“可是別人不知道呀。”
健布冷冷地說:“他們不知道。我就讓他們知道。他們以為他們得罪狄阿鳥,針鋒相對就是好事嗎?現在看著他是威脅,得罪了,甚至他死了就是好事了?東夏沒了他,由於他所收到的擁戴,更不會併入朝廷,說不定國家反倒延續下去,他一位掌權的部將以為他復仇的藉口年年擾邊,歲歲侵犯。就算四分五裂了,實力不強,還能像現在一樣嗎,他們缺衣少食了怎麼辦,打我們,打不贏就跑,一跑就是大漠深處……會是什麼好事嗎?大臣們敵我意識太強,得出來的想法就不對。”
洛賓開始嘆氣了,他勸不了。
健布打鼻孔裡噴出幾絲嘲諷,淡淡說:“阿鳥他是雍人。雍人與雍人天然相親,血脈相近,治國理念相似,厭棄戰爭,就算起起摩擦,偶爾打一仗,他也比外人好相與。他治國念頭離不了強國富民吧,不是遊牧人的征戰為耕作吧。有些人起心動搖他,就是在唯恐天下不亂,就是取悅君上。”
洛賓怕他說教下去,連忙提醒說:“君帥,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