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力罕猛然作色,一巴掌拍在她臉跟前,好在記得她一起受過的苦,沒打下去,但是臉色極為難看,他喝道:“從此不要提報仇的事兒。我與東夏王的仇恨已經化解了。再不可提。更不要說給孩子們。狄阿鳥是一代英雄,我雖不算什麼,卻也主掌過一部,知道些是非,怎麼能不識好歹?”
他妻子卻笑了,欣欣然道:“你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話,我一直怕有一天你去報仇,留下我們孤兒寡母的沒法生活。”
撒力罕這就把昨晚發生的事情講給她聽,問她:“人家說的對不對?大夏律就是結束這一切而生的。有了大夏律,東夏就不該再有有仇必報的習俗,你說人家說的對不對?官學我是要入,只是不知道年齡大了,能不能學到東西,你在家把家裡看好,有佛主,有你,我心裡放心。事不宜遲,給我準備準備,我好早點去包蘭。”
看妻子掩飾不住的勁頭,他也忍不住一樂,扭頭罵了句:“這臭娘們,假心假意與我一心報仇多少年了。”
旋即,他又想起來了,喊道:“備份禮。我要去看看鄉錄。本來他是想讓我幫他建鄉學的,現在我倒得讓他照料點你們。他應該還沒成親,你們也惦記著給他瞅個媳婦。他阿哥忒心狠,放心把人扔這僻壤裡了,到時可別把終身大事給耽誤掉。”
矇頭睡了一覺,出來已是午後。
陽光燦爛,好像把多年積攢在心頭的陰霾全穿透了一樣,看著孩子們在膝下亂跑,他也肯和顏悅色,就坐在樹蔭下的氈毯上,攤開畫本,把畫本上的圖文依照自己的理解講給孩子們。
到了半晚上的時候,他的大兒子撒思敏回來了。
大兒子已經長了個好身板,牛犢子一樣,一回來就悶著頭跑來他跟前,不快地說:“阿爸。阿叔才不在,你咋也糊塗了,非要跑去救狄阿鳥。你還是巴特爾嗎?”
撒力罕大怒:“你教訓你阿爸呀?誰告訴你不能去救狄阿鳥的?阿爸被他折服了。你怎麼著?”
大兒子咆哮說:“有仇必報的習俗你不講也就罷了,人家都說你被狄阿鳥誇獎,在那麼多人面前哭得跟啥一樣。”
撒力罕怒氣沖天。
但他今天心情好。他也知道大兒子年齡大,早些年受到自己的影響,硬生生把怒火掐掉,平靜下來說:“那是他們嫉妒你阿爸。阿爸放棄仇恨,是為了你們,為了你們這些孩子呀,若是有仇必報下去,你們不是被迫毀滅別人就是被人毀滅……要知道,有些事情會變的,你想明白了,就變了,放下了,佛主的光芒就灑落你的身上。阿爸是哭了,是感動了……阿爸沒有想到狄阿鳥身為一國之主,卻那麼的大度。當時的情況,你不清楚,他讓人用他的金盃寫了三杯酒,論我們的恩仇,你阿爸以為他要因為我出言不遜殺我。卻沒想到,到了最後,他反倒問我肯不肯釋懷。阿爸給你們講過你們的立場。你應該知道阿爸的立場。他因此稱讚阿爸,說阿爸忍住報仇的苦痛,是因為心裡有東夏,他自己拍手,先說,‘撒力罕,巴特爾’,百姓和將士們就跟著一浪一浪的喊。阿爸想到這些年東夏這塊土地上的血腥與混戰,想到你阿叔的死,想到了今天平靜的生活,都是他狄阿鳥帶來的,又被他的禮遇感動,哭了,這不是一件出醜的事。”
他大兒子抓著髒亂的頭髮,扭著腦袋在想。
他妻子卻躡手躡腳溜進來,站在一旁給兒子講:“我的金剛兒。你不知道大王誇他啥,誇他是國士無雙。阿媽不比你阿爸,阿媽好歹是青唐國主的女兒,小時候有阿師,那國士呀,阿媽知道,那可是了不起的巴特爾。在幾千人面前,好多都是一個鄉旗,一個縣旗的,這麼誇他,他能不感動?誰再說你阿爸當眾哭了,你反過來問他阿爸在幹啥,為啥沒人歡呼。他保證夾著屁股逃。”
他大兒子不想丟面子,立刻轉變自己的看法,嘀咕一句,就又說:“鄉錄上午跑草原上去了,讓我去上學,還說必須去,他會回來給你講。你說他到時候非讓我去,會不會有人偷搶我們的牲畜?他看起來也大不了我幾歲,得意洋洋的,尤其長得跟女人一樣,身上還有香味,我就想揍他……”
他阿媽大吃一驚,哭笑不得地說:“你可沒揍吧?你阿爸晚上還要去看人家呢。”
他大兒子說:“沒揍。要是揍了,他萬一帶人抓我呢?我吐了一口,告訴他說,巴特爾都是打仗打出來的……”
剛說完,大耳刮子就在臉上響了。
孩子還沒來得及呼疼,就被撒力罕摁一邊了,妻子拉不住,正要出去喊家裡的人拉,到了門口,見著納蘭容信進來,想著自己兒子吐了他一口,這在草原上是莫大的汙辱,說不定是來告狀的,現在他阿爸就打起來,再告狀,那不是打得更狠,納蘭容信迎頭來了,嘴裡還喊她,沒辦法,她沒敢應,一扭身,又低著頭往裡頭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