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空弓弦,炸出聲音,走到一旁的柱子邊,在上面掛著的一筒箭矢上一掠,夾四枝出來,站回來,對準圓靶連珠射去。
待四枝長箭攢成一簇釘入靶心,他這才轉過臉來說:“等你吃早飯是沒等上了,想著讓你好好睡一覺,怎麼?睡醒不見孤,心裡慌?”董老頭一邊往他身邊走,一邊盯著箭靶,見他百步遠的距離,四枝箭全中,在中央紅心簇成一團,似乎箭枝都穿透靶心一匝,不由吸了一口寒氣。
人家都說博格阿巴特武藝出眾,董老頭的印象卻還留在他十二三歲,那時只覺得他那會兒是個習武的胚子,後來具體怎麼個武藝出眾,也是聽得多見得少,今天見他持大石鎖練武,拈箭流暢,連珠射箭,例不虛發,才覺得名不虛傳。
再說了,他已貴為國王,權力財貨美色都是一種又一種侵蝕,現在看起來,他仍保持在一個武士的巔峰狀態,尤為不易。
狄阿鳥見他走近了,示威一樣把弓遞過去,笑著說:“老頭,孤箭術怎麼樣?來開兩弓。”
董國丈將弓接在手裡,頓時感覺一沉,訝然道:“阿鳥。你這弓……”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董國丈也是武人出身,是禁軍中聞名的教頭,雖然年老,血氣仍在,自是不肯服老,本來想說“怎麼這麼重”,到嘴邊就變成“還挺重”,他也想試試,就聳聳肩膀活動一下,拈上弓弦。
“嗯。”
弓掂開了三、四分,董國丈就已對開個滿弓不再抱什麼期望了。
他敢肯定,這弓肯定超過三石。
他斜眼看一看狄阿鳥,見這小子站在一旁,臉上都是沾沾自得的樣子,心裡受不得激將,大喝一聲,聚集全部力氣於雙臂猛拉,然而拉到六分左右,再難維繼,只好放空弓弦,喝道:“你小子給我的是多大的弓?你再拉開一個給我看。”
狄阿鳥“哼哼”怪笑,從他手中抓走弓箭,用力一開,就是一個滿月,一丟又一開就又是一個滿月……他收在手邊,笑著說:“老頭。這是四石的弓。沒想到你這年齡,還能開個大半。看來還有千斤力氣在身,給你把三石的弓,你還是能用呢。”
接著,他又小聲說:“這不是孤的弓,也就湊合著拉上兩下……你不要用那樣的眼神看著我嘛,不信呀。”
董國丈冷笑說:“你就吹牛吧。難不成你還用五石的弓不成?”
狄阿鳥笑了笑,大拇指朝向自己,自滿地說:“真的假不了。五石。據孤所知,除了孤,國內只有兩個半人能夠拉開孤的弓箭。”
他走到一側,從一個金色承弓器重抓出一隻金色大弓,嘴裡卻不滿地嚷道:“這群兔崽子,託他們制個弓,還非製成金色,又土氣又招搖。”
說完,他拿過來,交到董老漢手裡,說:“孤身體像是完全長好了,沒辦法,只能用五石的弓。”
董老頭試著掂了一下,沒有吭聲,只是冷笑著慫恿:“你拉拉。你拉拉。光做把硬弓,拉不動唬人。”
狄阿鳥哈哈大笑,將布袍撩開。
董國丈猛地一震,原來在狄阿鳥的布袍裡的胳膊外側還纏著鐵砂,內臂、外臂。
狄阿鳥把鐵砂解下來,在董國丈凸出來的眼球底下,抓回金色大弓,悶哼一聲,展臂拉了個八分滿,繼而滿開。
拉開了。
他還淡淡地炫耀說:“老頭。知道你心裡酸,看著學生超過先生,心裡不是滋味,這沒辦法。孤是天神的神力。更為難得的是,孤自幼習武,不曾中斷,不打仗的時候,渾身綁滿鐵砂,所付艱辛,遠非常人。世間常見猛將,拉開三石之弓,持數斤重兵馳騁沙場就覺得足夠了,回到營中卸甲飲酒,沉迷美色好食,很快大腹便便,但孤不這麼覺得,孤挑戰的是自己,孤精通醫道,又善於養氣,昔日氣力大於孤者,今日紛紛落於孤後矣。”
董國丈想起自己來時要血濺五步就覺得自己可笑了。
引五石之弓,幾可冠絕天下。
狄阿鳥淡淡地問:“天下之大,有孤之力者幾何?但孤從不以勇猛自居,若可令麾下猛士皆如孤,如之何?”
董國丈啞然無語,只好說:“也夠你自傲的了,古之霸王力能扛鼎,也不過爾爾。”
狄阿鳥搖了搖頭,輕聲說:“孤並不為氣力自傲,倒為終年不懈習武而自傲,為酒色傷身,說戒便戒自傲……也許他們都能做到孤這般,也有此氣力。孤愛弟阿孝,大將尉遲,力氣原不輸於孤,甚至勝於孤,而今卻被孤甩在身後。反倒是阿過品性使然,仍與孤不相上下,善養力者,必具莫大恆心。孤持此心,何事不成?”
董國丈微微點頭贊同,回想自己平生,若不是好酒貪杯,也許武藝還會拔上一籌,狄阿鳥持恆心一說確如其言。
他忍不住嘆息說:“世間傳言,狄阿鳥目不識丁,好酒貪色,均是誤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