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暗讚一聲歸農山莊也有此等藏拙之人。
桃枝能驅邪,君不白捏出刀意雕琢出孩童尾指粗細的桃枝棒槌,攥在手中,思量著等會回神農醫館,送予樓萬春幾人,討個吉利。
桃林中又是一聲琴聲,淒涼入耳。
君不白抬頭遠望,桃林深處有一身影盤膝橫坐在一樹桃枝上,背對月光,雙手撫琴,每次琴聲響起,都能驚動滿山桃林。
瞧不見其它二人,君不白縱身掠上桃林,一身白衣點過枝頭,卻被一股突如其來的春風攔停。
春風很暖,並無殺意,君不白暫且停下腳步,翻身立在一樹桃枝上。
當春風散去,耳畔聽見曲斜風暗裡的傳音,曲斜風的嗓音有中年男人的沉著,“還望樓主行個方便,曲某與這二人有家仇要報,事後自當恩謝。”
君不白輕抬左袖,覆上一身刀甲,凝聲回道:“那二人傷了我天下樓的人,我身為樓主,勢必要親自討伐,恐難如你所願。”
又一聲裂耳之音,兩個身影在桃林深處悶聲砸出深淺不一的坑洞。
盤膝而坐的曲斜風抱琴起身,幾步飄飛在君不白身前,拱手作揖,深深折下腰身,央求道:“曲某尋了五年,今日才撞見他二人蹤跡,不親手了結二人,無法慰藉九泉之下的妻女亡魂,還望樓主成全。”
君不白鐵面無情,落下身後劍河,劍河從曲斜風身前擦過,悉數落在桃林深處,“你的仇要報,可我的事也要了。”
桃林深處狼狽不堪的蛇骨和蟾如剛從坑洞爬出,便撞上落下的劍河,肉眼瞧不見劍河模樣,只能憑藉自身五感,借輕功各自散去,尋牢實可靠的桃樹藏身。
桃樹樹身低矮,君不白落下的劍河實在寬闊,繁盛的枝葉被削減成光禿禿一片,藏身樹下的蛇骨和蟾如二人身上衣袍碎成襤褸,不停洇著血色。
曲斜風面色慌張,一心想殺掉那二人,卻又擔憂那二人死在君不白之手,指骨撥動琴絃,一聲琴音沉去桃林深處,琴音傳遞,又在盡頭折回,清晰傳入他耳中。
感應到那二人氣息尚在,曲斜風平復心神,無奈望一眼君不白,幽幽開口,吐露自己藏在心中從不輕易講與他人聽的心事。
“十年前,在下還是金陵的一個無名琴師,在江南節度使的府宅中討個教琴先生的差事度日,靠著祖上的家業娶了娘子,我那娘子雖然目不識丁,但也賢惠勤快,每日將我那三間瓦房收拾得乾淨利落,有她操持,日子也是過得滋潤。隔年,我那娘子給我生了個小丫頭,那丫頭眼睛就跟葡萄似的,水汪汪得,瞧著就機靈。”
那丫頭應該很惹人喜歡,曲斜風講到此處,不由地彎起嘴角,露出一張笑臉。
他笑完,又不自覺地哭了,噙著淚花,繼續講述:
“那年中秋,我特意告了假,帶她們娘倆去看花燈,小丫頭整個路上都歡喜得不行,在我懷裡手舞足蹈,跟剛下河捉得泥鰍似的,隨時都你從你懷裡跳出去。一直看到後半夜花燈散會,我們一家子往回趕,卻不慎撞見那幾個惡人行兇。在下只是一介教琴的先生,從未見過江湖的陰暗,只是撞見那幾人行徑,便……”
曲斜風沒再往下講,十指摳在琴身上,印出幾道指痕。
曲斜風未講完的故事,他已猜到結局,君不白鐵下來的心被曲斜風熱淚澆溶,江湖之中有光明,也有不堪,略微動搖,身後凝出的劍河飄散幾支,“給你一炷香時辰,若一炷香之後,那二人還有氣,我會出手。”
曲斜風折下身子,恭敬一拜,隨後換一張滿帶殺意的面容,掠去桃林深處。
君不白嘆一聲事態悲涼,御劍凌空,合上雙眼,神識覆蓋整片桃林,桃林風吹草動,都在他腦海之中勾勒成畫。
身下那片桃林裡,有暗流湧動的江湖,有慰藉亡魂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