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座奢華的高樓在薩林加烏克大區拔地而起,他請工匠做了許多喻勤的雕塑,將她們放在高檔的商場和酒店中。他還親自監工,修建了位於愛麗絲王冠嘉年華山腰的雪場。
國終年不下雪,喻勤曾經對他說,想念故鄉的雪,將來有機會回國的話,想和他一起去郎蝶山,一邊唱著“流雲謠”,一邊看著從銀河落下來的大雪。
如果不是邢永強,他們的這個願望也許已經實現了。
在雪場開始運轉的那一天,段萬德躺在林子中,看著人造的雪景,視線被淚水變得模糊。
他伸出手,在虛空中握了握,“愛麗絲,我給你造了一個奇境,你看到了嗎?”
今年,段萬德已經很少出現在“茉莉茶”的高層會議中了,他將權力交給近年來培養起來的心腹——樹通和酥一,時常獨自待在雪場。
入秋之後,他決定動身回國,親自完成複仇。
他只帶了四個隨從,從“浮光”上拿到偽造的身份。他在與“浮光”的合作中看到了新老世界的交替,“浮光”神秘莫測,有著“茉莉茶”不可企及的能量。
他已經老了,兩鬢斑白,剩下的願望變得很簡單——複仇,守著對喻勤的想念度過餘生。
如果非要說還有一件,那就是看看他們的孩子。
殺死邢永強是件很簡單的事,他都記不得自己這輩子殺過多少人了,當年他手下最強的殺手已經變成一個賊眉鼠眼的小老頭,對著他痛哭流涕,不斷作揖,請求放過。
他感到惡心,憐憫地送去一枚子彈。
比起殺死邢永強,還有一件事費了他更多的力氣。
段萬德再次看向季沉蛟,眼中帶著父親的慈愛,“我已經回國,我很難像和你母親約定的那樣,忘記你,遠離你。如果這次我都不看看你,接近你,也許這輩子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季沉蛟輕咬著牙,萬般酸澀在他骨肉裡瘋長。終於,他找到答案,他與生俱來的邪惡來自段萬德。
“我確實可以離你遠遠的,我從未養育過你,在這次之前,也不知道你經歷的那些事。如果愛麗絲知道,她……她應該會後悔讓你一個人回去。”
“……也許是年紀大了吧,活著的日子過一天少一天,能見的人也見一次少一次。人老了,也沒有年輕時的那些魄力了。你在夏榕市,我也在夏榕市,我怎麼忍得住呢?”
“但是那天在那個商場,我不是故意去看你,我也不知道你會去。我聽說那裡有個人造星空,我想去看看人造星空是怎麼個造法,我能不能把它帶回國,裝在雪場裡,給愛麗絲看。”
“我們父子倆也算是有緣,居然在那裡遇到了。你想的沒錯,在你們跟我打招呼之前,我就在拍你們。如果你們不打招呼,我會把照片全部收藏起來。後來……我只能留下一張你的單人照。它在我的行李箱裡,你要拿回去嗎?”
季沉蛟五味雜陳,沉默片刻,盡量找回應有的冷靜,“你會在國內接受調查、審判,然後服刑。”
段萬德點頭,“我知道。”
季沉蛟湧起一股無名火,“來見我,是不是你這輩子犯下的最大的失誤?如果你不出現在我面前,現在你已經順利出境。”
段萬德無奈地笑了笑,“可是完全理智的人生本來就不存在。兩種結局,都在我的意料之中,我都接受。”
季沉蛟問:“什麼兩種結局?”
段萬德長久地注視著季沉蛟,那目光彷彿要穿越時間,去到他還是個嬰孩的時代,看著他蹣跚學步,第一次踏入學校,成為叛逆的少年,再成為穩重的青年。
“第一種,我順利完成複仇,去郎蝶山看看愛麗絲說的雪景,看看你,然後瞞過你們警方,怎麼來的,怎麼回去。從此以後永不入境。”段萬德說:“這是最完美的結果。”
“第二種,我還是順利完成複仇,也去看過雪景,但因為忍不住靠近了你,被你發現可疑之處,最終沒能在你們開始追蹤之前出境,成為你們的階下囚。”
季沉蛟深深皺起雙眉。
段萬德臉上卻掛著釋然的微笑,“我這一生算得上是什麼風浪都見過了,老來身體和精神都不如過去,總想做些任性妄為的事。‘茉莉茶’繼續由我帶領也許不是什麼好事,在來之前,我就已經將重要的擔子交給年富力強的手下。這把年紀回到故土,從此留在故土,就算是作為囚犯,也沒有什麼不甘心的了。而且……”
說著,他的視線再次轉向季沉蛟,“由你親自來抓我,我更加沒有遺憾。愛麗絲和我約定,今生今世都不再過問你的生活。遠離我們,你才能遠離黑暗。但是現在也好,我和你的聯系從此又多了一樁,季警官,我是你的嫌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