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戰一)
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最後一波敵機也返航了,隨著長官的號令,疲憊計程車兵們一個個爬出防炮洞,開始收拾被炸的如同月球表面一般的陣地。
他們不敢浪費時間,在見過許多戰友的死亡後,剩下的人不用教也學會了爭分奪秒。誰也不知道日軍的地面攻勢會什麼時候到來,也許日軍整晚都不會攻打這一段,也許幾小時後,也許就是下一分鐘。如果那時候他們沒有可用的掩體,就只能用肉體來抵擋敵人的槍彈。
守城戰絕對是最憋屈的戰鬥沒有之一,紀平瀾覺得這仗簡直沒法打,中國軍隊從一開始就完全失去了制空權,於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日機每天在陣地上空耀武揚威地飛來飛去。白天是接連不斷的轟炸、轟炸、轟炸,炸彈好像不要錢一樣地往下扔,恨不得把他們的防線炸個掘地三尺,晚上飛機不能飛了,日軍地面部隊還要向捱了一天炸的國軍部隊輪番發動偷襲。
紀平瀾已經很多天沒有睡好了,熬得眼睛通紅,雖然這兩天日軍都沒有進攻他防守的地段,但遠遠近近的炮聲仍然讓他沒有辦法放鬆下來休息。
他剛去檢查了一遍陣地,其實守了這麼幾天,又打退過兩次進攻,獨立團計程車兵們已經熟悉了飛機轟炸過後該做些什麼,一切工作都在按步就班地進行,不用他費心,於是紀平瀾走了一圈又回到了交通壕的暗堡裡。
這裡是獨立團的臨時指揮中心,逼仄的小房間裡黑漆漆的,也不敢點燈,怕成為火炮的靶子。黑暗中何玉銘戴著無線電耳機正在聽著什麼,見紀平瀾來了,他摘下耳機說:“進攻還沒開始,你可以先睡一會兒。”
“睡不著。”紀平瀾聲音有些沙啞,被炸了這麼幾天,很多人的耳朵都不好使了,他說話都要用喊的別人才能聽到。
何玉銘也不勉強:“那你躺著歇會兒吧。”
紀平瀾依言在行軍床上躺下來,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說:“玉銘,你覺得我們還守得住嗎?”
從部隊被調來守城到現在,紀平瀾還是第一次問出這樣的話,之前他從來不問何玉銘能不能贏,是覺得自己太相信他的判斷了,如果何玉銘說一句會輸,紀平瀾可能沒開戰就已經鬥志全無。
何玉銘:“想聽實話還是安慰?”
“……說實話吧。”光聽這一句紀平瀾就知道肯定不是什麼好訊息。
“輸定了。”何玉銘比他想象的還要直接。
紀平瀾發現自己並不驚訝,他其實也從一開始就不看好這場戰役。
這次防守方的總指揮調動了二十多個師的兵力,黃河沿岸的駐防部隊幾乎被他抽掉一半,就連獨立團這樣人數只有別人一個零頭的小部隊都被調過來湊數了。但這麼多的兵力,卻被均勻地碼在了一條百餘公裡長的防線上,每個部隊防守一段,於是原本很充足的兵力變得捉襟見肘,沒有預備隊,也沒有戰略縱深,一個地方被突破就是全盤完蛋。
這實在是不像一個英明的指揮官所為,紀平瀾一開始還覺得,他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團長都能想到的事情,難道總指揮會想不到麼,做這樣的安排總是有原因的。
可是照現在的情況,他也很難再保持信心了。
從獨立團出發算起已經過去了十幾天,沒有一刻休息過,其他部隊也是一樣,現在不論士兵還是軍官都很疲憊,後勤也已經出現了跟不上的跡象。
而日軍的瘋狂進攻已經持續了八天,獨立團防守的地段並不是日軍進攻的重點,所以受到的壓力相對比較小,即使這樣,一個好不容易擴充到滿編制的團,也已經傷亡了近三分之一,其他部隊更不用說了。如果日軍再這麼猛攻下去,結果肯定如何玉銘所說的那樣,輸定了。
紀平瀾憂心:“如果守不住了,那怎麼辦……這裡是戰略要地,要是被日軍佔領的話……”
“守不住就守不住吧,仗打到現在,丟掉的戰略要地也不是一處兩處了。”何玉銘無所謂地說,“上峰未必不明白這一點,這次日軍大舉進攻,勢在必得,他們也知道守不住的可能性更大,只是守不住也要打,說白了就是仗著中國人多,拿你們的命去耗日軍的兵力。”
紀平瀾沉默不語,何玉銘坐到他身邊:“小瀾,我跟你說個事。”
“嗯?”紀平瀾難得見他這麼認真的樣子,不由得坐起來洗耳恭聽。
“如果上面命令你死守到底,你不要聽,守不住了就撤吧。”
“……你是讓我當逃兵?”紀平瀾愣了。
“可以這麼說。”何玉銘說,“如果明知無望還下令死守,就是把你當作了消耗敵人有生力量的棄卒,對他們來說你的命只是一個數字,但對你來說,生命只有一次,活著比什麼都重要。——我不希望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