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鄉三)
既然紀家人都回來了,辦完事的老秦也就告辭回去了。
對紀平瀾跟何玉銘的關系,他一句話都沒問,彷彿不該看的事情他什麼也沒看見,但何玉銘知道,老秦回去以後少不了要在何國欽面前說一些捕風捉影的話。那也無所謂,他跟紀平瀾的關系早晚是要讓家裡知道的,提前讓何國欽有點心理準備也好。
第二天他們如約去見紀平瀾的國語老師,這次紀平瀾沒有叫司機,而是自己上了駕駛座,他正在學開車——這就是個得點空閑就什麼都想學的人。
昨晚紀平瀾跟何玉銘說了許多他這位先生的事,先說他小時候的私塾先生非常古板討厭,所以他從小不愛讀書,成天逃課玩鬧和打架,上了中學依然如此,這位國語老師就語重心長地跟他說:打架只能換來畏懼,贏不來尊嚴。
紀平瀾對這個白鬍子老頭半點好感都沒有,當然不會鳥他,於是先生開始給他講故事,從孟母三遷到鐵杵磨成針,從三國演義到水滸西遊,洋洋灑灑長篇大論下來,年輕的紀平瀾馬上就被吸引了,從小到大可從來沒有人給他講過故事。
但是老頭兒陰壞的很,講了幾天吊起他的胃口了,就不說了。每個故事只講一半,想知道後面怎麼樣?書借給你,自己看。
紀平瀾一開始覺得太麻煩,可又實在耐不住好奇,只好磕磕巴巴地開始啃書。
私塾的基礎沒打好,很多字他都不認得,但紀平瀾貴在有毅力,肯堅持,看到不認識的字他就一個個拿筆記下來跟先生請教,看不懂的句子也反複琢磨,就這樣慢慢地看書看順了,還看出趣味來了,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夜以繼日,從小說傳奇看到經文野史,到實事評論再到無所不看,中學幾年就把先生家一閣樓的藏書都翻了個遍。
書看多了學業當然會進步,但凡有點進步先生就當著全班誇他,紀平瀾這人最聽不得誇了,越誇就越發憤讀書,一個聰明的人真的努力起來是很可怕的,幾年時間他不僅把以前落下的課程都補上了,還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外地的大學。
所以紀平瀾說國語老師是對他影響最大的人一點都不誇張,紀平瀾還說如果不是遇到了這麼個先生,他現在說不定還是一個到處打架的混混。
能讓紀平瀾這麼崇敬,何玉銘還以為會是個多麼特別的人物,結果真到了他先生家裡一看,其實也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頭而已,看那樣子至少有七十歲了,幹瘦的臉上老人斑清晰可見,稀疏的一把白鬍子,戴著瓜皮帽穿著棉大褂,正躺在院子裡悠然自得地曬著太陽。
老人姓張,大家都叫他張秀才,估計也真的是清末的秀才。鄉下人沒有什麼好出路,就窩在鄉裡自得其樂地教了幾十年書,如今視力不好退下來了,晚年生活也過得不錯,五代同堂其樂融融。這時候兒孫們忙著打年糕辦年貨籌備過年,他就在旁逗剛滿周歲的重孫子玩。
對於紀平瀾的來訪,張家人並不像村裡其他人那麼見外,因為他以前就經常過來看書,看到三更半夜被留飯甚至留宿都挺常見,所以一點都不拿他當外人。
張秀才眼睛已經看不大清了,耳朵也有點背,見眼前似乎來了陌生人,就張口問:“誰呀?”
紀平瀾就坐在他旁邊,扶著椅子說:“先生,我是紀蓮生。”
“哦,是蓮生啊。”張秀才樂得露出了僅有的一顆牙,摸索著抓住紀平瀾的手,“我就說你要回鄉了一定會來看我,他們還不信,說你現在有身份了,早不記得我這老頭子了,我就說了,我教出來的學生我還能不瞭解嗎?”
紀平瀾一點都不嫌他嘮叨,乖順地說:“是,別的地方都可以不去,先生這裡是一定要來的。”
張秀才滿意地點點頭:“聽說你現在帶兵打鬼子,打得很厲害。好,真是好樣的!”
紀平瀾被誇得靦腆了一把:“也沒多麼厲害,就是盡我所能而已。”
張秀才感慨地嘆了口氣:“老朽老骨頭一把了,不能服役了,不過這輩子教出了你這麼個學生,也算對得起國家社稷,可以死得其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