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利二)
何韻秀要結婚了,但這一次的新郎不是佟慕川。
兩年前,在她滿懷對幸福的憧憬嫁入佟家的第四個月,佟慕川就因友軍出賣而不幸被日軍合圍,戰至彈盡糧絕後,這個剛烈的男人選擇了自殺殉國。
至此,佟家滿門忠烈皆已為國捐軀,佟慕川的父親遭到日本特務暗殺,母親絕食而亡,伯父早年在偽滿執行間諜任務時被殺害,兩個弟弟也已戰死,家裡再也沒有其他人了,只留下了從此成為寡婦的何韻秀和她肚子裡未出世的孩子。
旁人無法領會何韻秀的悲傷,因為她在知道了丈夫的死訊後,除了從此變得特別沉默以外,在別人面前始終沒有顯露出什麼強烈的情緒,照樣該吃吃該睡睡。
等到她的兒子佟念麟順利降生,她再次回到了軍隊,並且調到獨立團,在何玉銘身邊任職。她僱了個奶媽在團部照顧孩子,便一門心思地投入到了抗戰工作中去。
本來是她父親考慮到何嘯銘的師部還不如何玉銘那裡安全,但這次調動卻給美國機械師克裡斯創造了大好機會,從此克裡斯堅持每天送她一束花,並且從每一件日常小事裡無微不至地關心著她,盡管何韻秀對此並不理採,他卻依然我行我素。
剛聽到佟師長的死訊時,克裡斯還在想這是不是代表著他有機會了,但是看到何韻秀那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樣子,他倒寧願自己永遠都沒有機會。他對她的好,不求有什麼回應,只想她能過得好一點,臉上的陽光多一點,他就高興了。
但很快,克裡斯自己也陽光不起來了。
他收到了好朋友威廉的死訊。
威廉從緬甸回來後就從副駕升任了主駕駛,並且再度活躍在駝峰航線上,在接下來的一年多時間裡他又平安地飛了兩百多趟,終於有一天幸運不再眷顧他,一次突然的暴風雪讓他成為了駝峰航線上失事的無數飛行員之一。
也許是母性發作,也許是同病相憐,克裡斯強忍著悲傷的樣子引起了何韻秀的同情,而他對小孩子那種發自內心的喜愛和耐心也贏得了何韻秀的好感,他們的關系終於有了進展。想到他一直以來所做的點點滴滴,何韻秀對他承諾:“等到戰爭結束的時候,如果我們兩個都還活著的話,我就和你結婚。”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國內抗日戰場正面臨接連失利的慘痛打擊,那時誰也沒有想過勝利會來得這麼快這麼突然。
不過既然抗戰真的勝利了,她就準備踐行她的諾言——無關愛情,只是因為她的孩子需要這麼一個細致溫柔的父親,也因為她答應過佟慕川,即使哪天他死了,她也會過得好好的。
紀平瀾以一個自己都不知道到底算什麼的親友身份,參加了這場簡單的婚禮。
在婚禮上他又見到了何嘯鳴,便鼓起勇氣上前打了個招呼,不出所料,對方只回了一聲冷哼便不再理會他。
何嘯銘至今也無法認同他們的關系,即使何國欽也只是被迫同意了他們來往,勉強維持著表面的和氣,其實心裡還是十分不待見紀平瀾的,巴不得眼不見為淨才好。
對此何玉銘也是無計可施,只好讓紀平瀾先回去,以免發生更多的不愉快。
他避開其他的賓客,把紀平瀾送到門外,安慰他說:“我們過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不要太在意別人的看法。”
“沒關系的。”紀平瀾對他笑笑,“他們的態度比我預想的已經好多了,你不用擔心我,去陪你妹妹吧。”
“嗯。”何玉銘安心地看著他上車離去,紀平瀾這人有個不知道是優點還是缺點的特點,什麼都往最壞了想,如果結果真的有那麼壞,至少他已經做好了準備,如果沒那麼壞,那就當是額外賺的。
等到婚禮結束,賓客都三三兩兩地散去,何家的三個男人坐到一起,開始了一次決定家族未來命運的長談。
“……你要我和嘯銘都辭職,為什麼?”何國欽眯了眯眼睛,困惑地看著他的兒子。
“不僅是辭職,最好還要離開中國,走得遠一些。”何玉銘說,“父親想必也看出來了,接下來的紅藍黨爭已經不可避免,雙方積怨已深,一旦動了兵戈,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父親一貫是反對紅黨的,大哥當年也是因為剿匪得力而獲得晉升,等到紅黨得勝的時候,國內是肯定沒有我們一家的容身之地了,現在早做準備,總好過到了那個時候再倉促逃離。”
“他們怎麼可能得勝?不過一群烏合之眾而已。”何嘯銘不屑地笑了一聲,他一點都不認為憑他手下長年跟日軍作戰的精銳部隊,會輸給區區一幫剛放下鋤頭的農民。
“不是可能,他們贏定了。”何玉銘說。
何玉銘的態度讓何國欽慎重了起來,他制止了要反駁的何嘯銘,慢條斯理地將煙鬥叼在嘴裡:“……說說看,你為什麼覺得他們會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