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澤疇聽了就抬頭看了看她,然後他就移去了目光。是的,眼前的這個懵懂的女孩哪裡還有她母親當年的風采。他嘆了口氣,站起了身來,踱到了一面牆的跟前,於牆上掛著的老式的相框跟前站定了。相框裡鑲滿了林紅大大小小的各個時期的照片,大都是年幼年輕時候的。那種光鮮明媚是毋庸置疑的,瑩瑩來到以後就看見了。但是瑩瑩看不見的是彭澤疇記憶深處的那個林紅。
那個時候的她是披著綵衣的仙子,而他只是一個落魄的窮小子,甚至望著望著也只能是遠遠的。
猶記得那一年,在他即將浪蕩江湖飄搖的那一個深夜,他一個人悄悄地來到她的窗下,那一種對於夢想和愛情的痛徹心扉的絕望無奈,無情反覆地捶打著他那一顆熾熱的少年心,他知道只有將他這滿腔無以為繼的心懷傾洩了出來,他才能空開了胸懷去承載那滿腔悲憤的男兒氣概——
那一晚,縱使萬般都放下,也還有那少年無息的吟泣在暗夜裡流觴,最終也都被那漆黑的夜幕吞噬無蹤……
誰知流光無情,再聞她已音訊乍然昏如昨。他從旁處得知她已從九天攬月仙子墮落成風塵池林女。而他,也不復再有那一顆衿矜少年心,是已身居江湖遠了。就這樣,曾經一度以為他們的人生與夢想就這樣縹緲了,卻沒想再相逢已別是一番山水況味了。
陰差陽錯的一個機緣,有人將她作為一個私密的尤物引薦與了他。
一度直面褪去了五彩斑衣的她,他竟有些無所適從,是對自己寒微矜澀少年初心的膽顫,也是對往日無上聖潔光環的敬畏。這是於他而言很可笑的,一個拼拼殺殺起家的小混混,人到中年還會有那些純純的意念在嗎?是的,於他而言竟是真的!幾十年了,那種年少時的情愫竟然未能在歲月無情的磨礪中消磨殆盡,再見到她時,依然美人不可方物。縱是身邊的那些鶯鶯燕燕,竟也不過一些浮塵之花。
然而,此時的他們卻早已是深陷滾滾紅塵萬丈。已花非花,霧非霧。
他對她投之一李,她對他報之一桃。
原以為是合作的天衣無縫,卻不意想冥冥中自有定數。一直是把每一天當作末日來過的,
彭澤疇臨走的時候,十分沉重的說了出來:“是安樂死。”
隔著二樓的窗戶,瑩瑩看到彭澤疇神情落寞的走向一輛黑色小車,一名年輕隨從立即過來為他開啟了車門。瑩瑩恍惚記起從前有人提起過他的風雲歲月。
“一入江湖抽身難呢!自從林紅出事以來,他已經決定抽身了,——只是那種寧靜安詳的幸福生活,他們再也享受不了了……”
瑩瑩聽了,想到他們之間或許有一種別樣不能入世的傳奇……
瑩瑩有點受不了了,在外公外婆家待的那幾天裡,她被壓抑的喘不過氣來,儘管他們選擇表現的儘量隱忍平靜,但是那種焦慮還是從兩個老人每個夜晚頻繁的起夜以及依靠大量藥物的維持上看了出來。瑩瑩不得不選擇偶爾走出來透一透氣。
終於到了那一天,行刑的日子。也是允許家人見最後一面,作告別的時候了。原來有打算不讓兩位老人送行了,白髮人送黑髮人,那種哀痛或許只有身臨其境的人才深有感觸。但他們還是擔心女兒走的時候太孤單了,想要陪伴她最後一程,
當隔著柵欄林紅遠遠地走過來,當她望見了家人,望見了抱著孩子依偎在父母身邊的瑩瑩的時候,她的眼淚傾瀉而下。
“喊一聲‘媽媽!”外公對瑩瑩說道。
瑩瑩看到竟然畫著精緻的妝容,依舊衣著得體的林紅,——那也是監獄人性化的一面,臨刑之前允許跟家人作最後的道別。只是深居監獄兩年多,她原來身上的那一種優雅睿智自信早已消磨殆盡,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無望和落寞。瑩瑩遲了遲疑,終於喊了一聲:“媽!——”這一輩子,她終於這麼切切地喊她一聲了,卻是在這樣的時刻。內心底卻是別樣的五味雜陳。
“啊……!”林紅有點受不了了,她望著瑩瑩,眼淚竟然就模糊了視線,整個人一下子彷彿要癱懈下來,兩旁的獄警攙扶了她。
林紅顫巍巍的伸過手來,——她渾身帶著沉重的鐐銬,整個人瘦骨嶙峋,完全脫了相。她想要觸控一下瑩瑩,瑩瑩抱著思齊,卻渾身毛骨悚然起來。不知為何就在這時,她卻突然悲憫的想到,她只是要來替她完成她這最後的心願的嗎?
“——是你的小孩嗎?”林紅望著思齊囁嚅著問道。
瑩瑩回頭看看思齊,點點頭:“嗯,是。”
林紅欣慰地點頭,含淚而笑:“嗯,真好!……真像你的小時候……”
接下來就沉默了,雙方都陷入了不再言明的情境裡去。曾經相同的境遇,不同的抉擇。
“謝謝你!趕來為我送行!——是我福薄!”林紅全神地望著瑩瑩,一時思緒紛擾萬分,然轉瞬也就平復了下去,——人生沒有回頭!她回頭望了望,——彭澤疇:“都辦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