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浮華·四
那是一個人人聽過的起義故事。
心懷大志的陽城人陳涉如何不敢壓迫，在誤了抵達目的地的期限之後動了起義為王的心思，把一條所謂的預言塞進魚肚子裡，讓兵士相信他是天命所歸。接著就是故意激怒將尉將其斬殺，自成將尉，領兵起義。
“說到底，是一群沒腦子的人被一個有點腦子的人忽悠的故事。”
林死笑，“剛聽到的時候，我以為人人都還是一樣的沒腦子。”
正是這樣的以為，讓她鬧了人生中頭一回笑話。
她那會兒識字不多，對世間萬物也知之甚少。她費盡心思效仿陳勝吳廣，暗地裡收集粗麻布料當做帛書，又以燒過的黑炭作筆，歪歪扭扭地寫著指向自己為王的幾個字。而後將寫了字麻布強塞進流過河川的魚肚子裡。
期間被魚咬了幾回，也有的魚被她折騰死了。
好不容易成功了兩條，然而，當她把魚殺了的時候，卻發現它腹中炭字已經被水糊了，根本看不清上面寫的什麼。
她不死心，又換幾種法子，有一回甚至在鎮上趕集的時候偷拿了代筆先生的墨水。
可是都沒有用，沒有任何書寫的痕跡抵得住河水的洗刷。魚澤鄉的河川企圖把她的野心泡發沖淡，但一身反骨的她卻愈發鬥志昂揚。
某一次，她想到用石子在木片上刻字的時候，被同鄉的人路過發現，對方一眼看出她意欲何為，嘲笑她學得不像，更招來其餘同鄉將她圍起來看熱鬧。
看熱鬧的人裡，有人大笑著說她腦子壞了。
“你知道的，我的腦子絕對不會壞。”
林死直勾勾盯著林思，語氣平靜而篤定。
對面的林思低著頭，握著筆記錄著，沒接話。因為沒有什麼好說的。
人與人之間的差異堪比天地，林死自己知道沒用，林思現在知道也沒用。
林死要成就一番所謂大業，還是要讓那些人為她所用。
但是那一次過後，老夫妻擔心她惹事，開始把她關在家裡。
本分老實了一輩子的老夫妻以為這樣就可以困住一顆蓬勃的心。事實當然不遂他們所願，林死是被關了起來，寸步不離房間，每頓好吃好喝地熬著日子。
她知道，不出意外的話，及笄年歲一到，就會有人上門說親，然後她就會成為某某人的妻子、某某人的兒媳、某某人的母親，最後徹底失去自己的名字。
這不是她要的。
可受困之人要如何為自己解困，她一時沒有頭緒。直到來年春天，大旱，鄉裡來了一個戲班子祈福招雨。
戲臺就搭在距離林死房間窗戶的不遠處，她隔著封起的欄杆間隙，能看見戲臺後臺。看了幾日，林死便有了脫困的思路。
她眼見手會地學了些戲子本領，沒多久，她就用這些本領唬得二老以為她被神女附身，連忙恭敬地把她請了出來。她嘗到甜頭，開始琢磨更多的法子，讓整個村子的人都相信了她的神女身份。
戲班子的手藝她學了個遍，腦子活泛幾日後又想到了新招數，是以沒多久，就連戲班子的人都信了，相信自己給魚澤鄉帶來了神女。不少人登門拜訪。
就是在這時候，林死意識到，戲班子拜訪是假，勒索是真。
那班主藉著拜訪的名頭，找了機會私下威脅林死，一定要給他們戲班一筆“學費”，否則就當眾揭穿她的偽裝。
林死至今還記得那戲班主的眼睛，閃爍著一道可怖的綠光，看著不像人，倒像是吃人的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