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聲機正流淌著《牡丹亭》。月前何徵愷壽宴上,為討人歡心搭建的戲臺猶在眼前,但此刻杜麗娘“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的唱詞卻被收音機的雜音殘忍割裂。
祝天翊枯竹般的手指懸在旋鈕上方,聽遊為用清冷聲線刺破花旦的婉轉戲腔:“所謂長生露,不過是宋氏用少年少女骨血所釀的‘孟婆湯’。”
這個素來寡言的外孫,正對向所有人,將不久前他參加的那場拍賣會的秘辛娓娓道來——他是如此坦然,未出示任何實證,僅用幾碟駭人的“點心”與仿冒的拍品名錄,便讓滿座權貴惶然失色。
下雨了。
那些真正的證據正在江對岸的葉氏總部曝光。祝天翊凝視著窗外雨幕,彷彿能看見在閃光燈下翻飛的罪證照片。
遊為究竟何時織就這張暗網?
一道閃電劈過,他恍然驚覺,遊為竟將他安插在媒體中的暗樁都盡數化作了自己的傳聲筒。
黃花梨雕花椅背的蟠龍紋硌進脊樑,老人的手背青筋在真絲布料下起伏如地龍翻身。
兩個月前的畫面突然撞進視野。
太平山頂晨霧未散,本應在巴勒莫為葉衿“背棄”頹喪消沉的遊為,竟在一個尋常的早晨,徑自端坐在他已經很久沒有造訪過的天鵝絨沙發主位上。
庭院驚飛雀鳥,向玻璃撞來。
青年忽然輕笑,抬頭時脖頸拉出優美弧度,指尖在泛黃紙頁上一起,一落,一起,一落,像在叩擊令人不安的送葬節拍。
不知為何,這場景竟讓祝天翊恍惚想起八年前,從慧蕾畢業的那個名叫沈青青的女人從容躍下游輪甲板的姿態。
從容都是假的。
她最後還不是因為自己的一句話,便被撞得支離破碎,需要夜以繼日的縫合才能將那攤破爛血肉拼合在一起。
阿為,多年前我放你一條生路,現在你也要像她一樣飛蛾撲火?
收音機裡的聲線仍在切割空氣:“長生露的流通渠道就像頌江灣的‘排汙管’,表面是接道而行的冷鏈運輸,實際……”
祝天翊突然劇烈嗆咳,絲帕接住的暗紅血沫裡浮著參片碎渣。今晨醫生閃爍其詞的模樣浮現眼前,他忽覺荒謬:自己擺弄半生他人生死,如今竟要看著豢養的幼獸反噬。不過……不過!遊為至今未提“祝家”半字,而是將血色交易全數推給宋葉兩家,所求無非是幹幹淨淨的繼承權。
從前看他被遊釗養得過於溫良,祝天翊很是不滿,如今這頭他嫌溫馴的幼獸終於亮出獠牙,倒比遊釗養出的綿羊順眼許多。
老人咳嗽著,眼中卻流露出詭譎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