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 一元硬幣
清晨,隨著天邊第一道陽光劈裂雲靄,葬禮儀式正式開始。
靈堂內,氣氛比昨日更添幾分凝重肅然。親友賓客依序安坐,司儀以沉穩之音劃破靜寂,引領眾人靜默哀思。
趙一儀生前信佛,今日特請高僧來追薦亡靈。誦《往生咒》以超度,吟《地藏經》祈安寧,願逝者魂歸淨土,亦予在場生者慰藉。
昨天後半夜,葉衿被spencer勸去小眠。清晨重返,但見那對夫婦竟似換骨脫胎,變得沉默、有禮,為每位前來致哀的賓客奉上吉儀,還禮感謝“有心”。
葉衿與趙一儀非親非眷,僅為房東與租客之緣。這些年,他以房租之名,悄然資助老太晚年,所積之數,足可購得趙一儀遺囑所中贈之宅,且綽綽有餘。但那些錢,趙一儀幾乎分文未動,離世之際穿的仍是舊衣裳,面容枯槁,盡顯龍鐘之態。
<101nove.er說,老太憐不肖子,仍留一線生機,銀行按月發放“細水長流”之資,以防賭棍再陷泥潭。餘下部分,則皆以“沈青青”之名,慷慨捐予教育基金會。
儀式中,趙一儀之子作為家屬代表,含淚登臺,細數母親生平點滴,言辭間滿是對母親深深的敬仰與不捨。
街坊鄰裡,聽得在心中嘖嘖稱奇。
葉衿也聽得出神——昨天夜裡,自己走後,也不知道趙一儀的兒子背了多久稿,又是被人用什麼東西抵在後腦上,壓著背的。<101nove.er辦事利落,倒是給這對夫妻留多了一條活路。
葉衿對這緬懷的戲碼興致缺缺,片刻便側目他顧。spencer知冷熱,立刻不知從哪變出一本禮金簿,邀他過目。
禮簿簽名處,由深水埗那間老中藥鋪的老闆執筆,行書流暢。來者皆是鄰裡,趙一儀生前,人們敬重她,她走後,大家也願意掏出家用酬她。而葉衿往後翻了幾頁,竟看見“遊為”二字。
貴客未至,但遣人送來了帛金,按俗例,於整數之上添一枚一元硬幣,寓意“僅此一遭”,避諱“長久”之忌。畢竟,白事之上,誰願長久哀痛?
<101nove.er:“誰送來的?”
對方也那樣無聲答他:“不認識,許是祝家那邊。”
祝?祝逸飛的祝嗎?
葉衿默默思忖了一會兒,合上禮簿,交還spencer。
他沒繼續往後翻,也就沒看到,在“遊為”之後,還有另一個,他念茲在茲已久的,“祝逸飛”。
家屬致辭畢,眾人依次上前祭奠遺容。
葉衿刻意落後,婉拒spencer相助,獨自拄杖,緩緩步至棺前。望著那經精心妝扮,宛如安睡的老嫗,他在心中低語:“阿婆,你知唔知我該點辦?阿婆,你知不知道我該怎麼辦?)”
但具體問的是什麼,葉衿眉頭緊鎖,自己也說不上來。
是趙一儀的兒子?葉家?遊為?祝逸飛?
還是葉衿自己?
今晨來時,趙家兒媳也給葉衿派了一封吉儀,八年前,葉衿也曾在沈青青的葬禮上擔當過這個角色。未啟封,他已知其內:白巾拭淚,糖果解憂,硬幣回禮,皆是舊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