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交鋒夠半世紀,葉衿聽見遊為幾不可聞的嘆息:“有沒有可能,我根本做不到。”
葉衿在巴勒莫“不辭而別”,本該是兩人決裂的契機,遊為傷心到即使面對面都視而不見,這似乎很合邏輯。可何蒔帶葉衿換的房卡偏是遊為的房間——在宋家地盤如此挑釁,無所顧忌地做出讓宋錫元不痛快的事,何蒔可能非常樂意,但事關遊為與葉衿,長姐不至於如此越界,唯一答案只有他那位外公的手筆。
他到底,有多沉醉於自我造神,活生生的人站在離他很遠的地方,他卻想將人拆開就拆開,想塞到一處就動手,事後還要反問遊為為何要“豢養金絲雀”,心底卻為拿捏住外孫的軟肋而自得。
當夜遊為在黑暗中沉默思考,被腳步聲吵醒,開啟落地燈時,他看見葉衿惶然的面孔,不禁一瞬失神,心裡想著:再給他最後一次機會離開自己。
等到天亮吧,等到天亮,如果葉衿這次還是再次跑過來,固執地跟在遊為身後,要摟,要抱,要永遠愛他。
——永遠!
那他就永遠也不能走了。哪怕我死了,你也只能作為我的未亡人,孤獨地枯守在這世上。多殘忍,放棄吧。
然後,天亮了。
遊為推開門,看見晨光裡葉衿坐在椅子上等候自己的背影。
離開我吧,親愛的。這是我不恨你的方式。
不,永遠不要離開我。否則我真的會恨你。
由宛丘裡露臺上的第一眼,當他看向葉衿的時候,兩種聲音就一直在遊為耳邊糾纏不休。直到此刻,它們終於偃旗息鼓,在雪夜裡達成短暫的和解。
愛我吧。作為回報,我會奉上同等無上的愛慕。
今天是冬至,一年中黑夜最漫長的日子,也是——
毫無預兆地,遊為垂首求饒:“我手腕疼。”
葉衿的瞳孔驟然顫晃,身體先於意識反應,伸出的手卻被遊為輕輕格開。
“抱抱就好。”機械般平靜的聲線下,受傷的手抓過葉衿手腕的力度卻近乎兇狠。遊為埋首在他發間,嗅到洗發水殘留的椰子香——半月前,他在弄堂附近的便利店貨架前徘徊了整整二十分鐘,終是選中了最像阿衿的味道。
室外,何蔚吹了聲口哨,被姐姐踹膝求饒。平叔默默收起點火的裝備,阿嬸碎步跑出來,給他送上禦寒的衣物。
當葉衿的指尖小心翼翼觸到傷口邊緣時,遊為忽然用最近一直很抵觸的粵語呢喃:“對唔住。對不起。)”
葉衿的動作停了下來。
比大小姐年紀還大的老座鐘敲響九下,花園煙花恰在此時升空,彩光透過玻璃窗在人們臉上流動。
花園裡,何蒔轉過頭,像下午隔著玻璃觀望遊家父子時一樣,看另一個靜謐世界裡,遊為抬起未受傷的手,捋過男孩額前碎發,露出可供親吻的光潔肌膚。
很多年前,在某個她去費城看望弟弟們的暴雨天,何蒔握著遊戲手柄,在兩人的公寓裡和心不在焉的弟弟等了很久很久,渾身濕透的遊為終於推門闖了進來,懷裡還抱著一隻被雨淋透的小貓。
好在就算性格糟糕,也很不喜歡貓科,但他始終是那個會救助流浪小動物的壞心人。
今天是冬至,一年中黑夜最漫長的日子,也是遊為的生日。
雖然眾人心照不宣地略過“生日快樂”的客套,但還是默契地齊聚一堂,並將當面祝福的殊榮獨留給了葉衿。
他從遊為懷中退後半步,背過手,神情恬靜地看向對方:“生日快樂,阿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