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為用字正腔圓的普通話切斷往事:“下場拍賣是什麼時候?”
祝天翊的笑聲幾乎震落博古架上的積塵:“後生仔咁急進,同當年個衰仔一模一樣。後生仔就是容易心急,跟那沒出息的一樣。)”
遊為沒答話,祝天翊反倒有些懷念似的,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扣住相簿燙金邊,主動提及那“衰仔”:“遊釗係我揀嘅。遊釗是我選的。)”
遊為保持沉默。
“你媽咪當年第一個帶嚟見我嘅,係個外傭。你媽媽當年先帶了個傭人到我面前。)”老人慢悠悠開口,一字一頓像極了在投放生鏽的捕獸夾,“等到個撲街仔在碼頭倉庫啃足三個月老鼠糧,佢先肯披婚紗。等到那個混蛋在碼頭倉庫啃了三個月老鼠糧,她才答應嫁了。)”
當年祝家擇婿,無關門第,不過是看準大陸來的愣頭青最好拿捏,即便“出嫁”,祝芝琪仍然可以長留港城。誰料婚訊公佈當日,祝芝琪竟果斷扔下用作擋箭牌的“初戀”,拎起空空的行李箱,便毫不猶豫地跟隨幾乎陌生的北方男人渡過了瓊州海峽。
祝天翊眼底暗潮倏忽翻湧,見外孫不為所動,他閉了閉眼,話題陡轉:“後生仔學人養金絲雀?後生仔學人養金絲雀?)”
相簿被翻到最後一頁,一張模糊照片滑落出來——夜色浸透鷺西筒子樓,穿白襯衫的男生正踮腳親吻遊為滾動的喉結。
“呢種半山流鶯這種半山流鶯……)”
這種世家裡混著市井氣的金絲雀,天真、固執、大膽,既敢在離別時拽著他衣角要“望住哥哥背影才肯走”,又會在陽臺偷吻時,悄悄把薄荷糖渡進哥哥齒間。
遊為凝視著照片上晃動的光斑,某一刻,唇角竟忍不住洩出一絲真切的笑意,連與老人對峙的神經都短暫鬆懈。
祝天翊敏銳捕捉到了這一點,微微蹙眉,又重新展開話題。
“樣貌靚,玩下冇所謂。”祝天翊忽然放棄無人應答的粵語,用方言腔調濃鬱的普通話宣判:“擺上臺面就失禮了。”
話鋒所指昭然若揭——遊為白天剛在江卓大學對葉衿公開示愛,遊釗那邊尚未及做出反應,倒是外公率先撕破慈祥面具。
“不。”遊為氣定神閑給出單音節回答。
話音落,老人周身氣場驟然暴起,但在瞥見外孫眼底冰碴時又突然收斂——過去一個多月的對峙已讓他認清,這招對遊為全然無效。
蒼老手指撫過相簿燙金邊沿:“好吧,你鐘意最緊要啦。”
態度轉變太快,絕非頓悟,這“慈愛”,分明是在嘲弄眼前不過是公子哥遲早會醒的一場春秋大夢。
他看過太多這樣的夢碎。
遊為倒是不很在乎老人的真實計劃長什麼樣,他徑自解鎖手機,推至小幾中央——遊艇派對的霓虹燈影下,總是跟在老人身後的金絲眼鏡秘書,正在給某個面色潮紅的昏迷少年系領結。
“你給他下了藥。”遊為的陳述句裡裹著平靜的海嘯。
他說的是照片,更是葉衿離開人工島後在祝家遊艇上發生的“意外”。早該想到的——即便後來傅睿誠押著宋霽和到巴勒莫“賠罪”,但若沒有地頭蛇助力,宋家少爺豈能將髒手從江城伸到維港。
“是啊。”祝天翊應得如同坦白今早飲過早茶,與上個月笑著承認中環車禍時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