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衿出生那天,是二零一零年二月二日,港城風平浪靜,無甚大事。在九龍區醫院的下午三點正,趙一儀向醫生再三確認,最後才無奈接受,沈青青誕下的,又是一個來向媽討債的男孩。
未及滿月,青青便蹬上高跟鞋,去維港對面找工作。她大學沒畢業,但該學的早就學完,即使文憑並不過關,也憑借出色的樣貌與談吐,在中環置地廣場的奢侈品店站穩了腳跟。由銷售做起,多年後成為了店鋪經理。
直到今天,葉衿仍然沒有踏足過中環半步。他想象不到自己沒有見過的畫面,無數次,只能像兒時依偎阿婆旁邊吃冰棒時一樣,憑空想象沈青青跪地幫客人試鞋的模樣。
膩白腳踝,細金鏈輕饒,而扶它穿上那雙春季新綠緞面高跟鞋的手,更加白淨、柔軟,宛若初雪覆蓋下的嫩筍,輕柔安穩地託舉起屬於佳人的綠色夢幻。
趙一儀對葉衿說:“你媽咪先至應該係嗰個著鞋,喺人前人後都咁風光嘅人。你媽媽才應該是那個穿鞋的人,人前人後風光無限。)”
但沈青青說:“今今,鞋的分別,只在人心之內,無論穿什麼鞋,走的都是自己的路。”
再後來,葉衿的樓上搬來一個新鄰居。
鄰居是名個子高高的少年,身形挺拔,膚色和氣質一樣淡若晨霧,半長黑發自然垂落,最特別是他那雙眼睛,雖然常戴一副深棕色隱形眼鏡,但眼窩深邃,一眼難忘。
葉衿國文課成績平平,講不出幾多花巧,只覺得少年挾一種難以言喻的清冷貴氣,過分英俊。
阿婆又跟他講笑了:“阿衿,睇佢嘅鞋,似唔似你媽咪鋪頭,啲阿姨嘅仔女著嘅名牌嘢啊?阿衿,看他的鞋,像不像你媽媽店裡,那些阿姨的孩子穿的名牌貨?)”
葉衿不知,去問鄰居,這回連鄰居也嗆他:“偷嚟嘅。點呀?偷的。怎樣?)”
沒怎樣。
當晚,葉衿就趿著拖鞋,躡手躡腳上樓,順走了少年晾在窗臺的球鞋。
翌日清晨,有人不緊不慢叩門,攪擾葉衿好眠,小孩不情願地開門,撞上一記大禮包——額頭捱了一記重彈,未及叫屈,鄰居已經端上一沉甸甸的紙盒,“啪”一聲落在葉衿頭頂。
他又轉身離開。
剩下葉衿小心翼翼將紙盒從頭頂捧下,揭開一看,驚得張大了嘴——盒中原來是雙十三歲男孩正牌尺碼該穿的球鞋。
再再後來,鄰居又不見了。
趙一儀依舊陪伴葉衿,直到樓上那間屋又搬進新的租客,沈青青失蹤,而後猝然離世。
葉衿披麻戴孝,聽從豪車上下來的陌生男人講,他原來有爸爸,有哥哥,他應該來自江城。
他只能跟趙一儀說再見。
長大後,葉臻允許他每年自己歸港一次,祭拜沈青青,也探望阿婆。
但以後,就是祭拜沈青青,祭拜趙一儀。
人類的屍變,是一個複雜的過程。
聽殯儀館的職員說,心髒停跳後,不同死者的面板可能會呈現出灰白或紫黑兩種色差,但最後都會落滿屍斑。<101nove.er前期工作做足,相關手續早已對接核實無誤。確認了葉衿的身份和檔案之後,工作人員便帶他去停屍房,沿途介紹流程與注意事項,詢問葉衿對葬禮安排的具體打算,又適時提醒他所需支付的費用。
這一切,葉衿在八年前已經歷過一次。不過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已經換過一批,新人並不認得他。
終於到了停屍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