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子對著青犢道:“我知道你不願意跟我,而是鐘意那個少年,但現在你如此高調現世,一直跟在那少年身邊不一定是什麼好事。”
青犢劍默然懸停。
“七十年前那一代刀劍評,青犢劍因為劍客葉樸生而昭名天下,那我偏要將你從葉樸生的名頭下剝離出來,讓天下人先知青犢再知英雄。而我也偏偏有事求不得,非名劍名酒不可攀之。你沉寂六十年,非飲血不可復鋒銳,跟我一程,武周山老畜生們的血,夠你喝個夠了。到時候你威名赫天下,又有鋒銳無雙,再去尋那少年,我絕不攔著,如何?”
青犢劍凌空旋轉一圈,上躥下跳,像是孩子。蹦跳的累了,似是找到一個好歸處,青犢劍悄悄浮過去,將自己擱放在了老黃狗的背上,那模樣,真像是個躺著曬太陽的大爺,甚至還翹著二郎腿。
小和尚李青舟跟著司空玉龍身後一路走著,從蓮花寺一直走到了跟老蟬街相似的另一處清貧人家扎堆的街區。一路行來,越靠近此處,兩人臉上便越是嚴肅。走進街道不久,便遇到了一個在路邊乞討的乞丐,乞丐站起身來,露出一張年輕的臉龐。
乞丐指了指跟在玉龍身後的小和尚,輕聲笑道:“待會兒再跟你算賬。”
然後在年輕乞丐的帶路之下,三人一同前往這方清貧土地偏僻處的墳地。
舉目四望,在大大小小的墳墓之中,有一處小小的墳塋顯得尤為整潔樸素,墓前立了一塊白色石碑,一個身著白衣的年輕人在墓前安靜地站著。
年輕人名叫蘇傾天,靜靜站著,思緒萬千。
十年前,這個貧民區曾有一個靈動溫婉的姑娘,和他們這群當時還很小的少年們混跡在一起,他打架受了傷,她會幫他把傷口包紮好,他被先生訓罵了,她會靜靜地坐在他身邊一言不發,很久之後一巴掌打在他後腦勺上,說多大點事兒。對待其他幾個少年,也是一樣的細心溫柔。他們這群小少年從小就立下了很大的志向,可偏偏這個姑娘在身邊,就彷彿那些都是離自己很遙遠的事情,在他們所剩不多的安穩歲月裡,始終會有一處柔軟的地方。
然而多年之後,這個小姑娘倒下了,躺在這座墳塋之下。她安穩的睡去了,不知道還會不會掛念他們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不知道在冰冷地下的她會不會還在為他們安靜祈禱,不知道她能否知曉他這個在外人眼中的冷酷白狐其實一直思念著她。
蘇傾天將額頭放在白石墓碑之上,閉上眼睛,無悲無喜。
來過此地多少次呢?他已經記不得了。她說他舞劍的劍形好看,他這麼多年便只練劍形,她去世了,便更是如此。這世上凡是心有執念的人,誰不是自甘畫地為牢呢?
司空玉龍、小和尚、小乞丐站在遠處,安靜地望著這個很少在外人面前表露情緒的男人。
小乞丐顧南逢看著剛剛千里奔馬返回潯陽便立馬趕來此處的蘇傾天,突然於心不忍,想要走上前去,卻被司空玉龍按住肩膀。
司空玉龍衝他搖搖頭。
“我們其實是沒資格去勸慰他的,因為我們最在乎的人現在都還在身邊。不知他人苦,某種意義上說的都是風涼話。”
小乞丐頹唐的坐到地上去,小和尚低頭不語,好似菩薩低眉。
司空玉龍望向蘇傾天,那個男人已經轉身走了過來,那一刻,他恢復了往日的神采和生人莫近的冷漠,他又變成了那個白狐,殺再多人,身上不見沾血。
“走吧,耽誤很久了。”
他對司空玉龍說著,四人一同望向西北長天。
這是少年們走向漩渦的一步,他們要改變的,是這個表面平和的天下那令人心驚的風雲格局。此刻,老酒鬼顧千秋提著酒葫蘆,坐在那副縱橫三十一道的棋盤前面,捻了一顆棋子,很久之後,還是把棋子扔回棋罐,大醉去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