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和七年,六月初十,微妙的氣氛瀰漫國子監,雖不是列班點名的日子,但監屬官員和膽大的國子學學生們都聚到了彝倫堂前的靈臺,似在等看一出大戲。這種氣氛在眾人獲知祭酒袁一早已入宮求見聖上的訊息後達到頂峰,這怕又是為了避嫌向聖上辭官去了。
眾人翹首以待,默默地在心裡預演著能彰示自己對“公主拜官”一事明確立場態度的話語行止,好既不拂了上意又不有辱斯文,可直到國子學學鍾大響,也沒見到安平公主的身影。師生們戀戀不捨地各回課堂,其他人則意猶未盡地留下討論這場繼設立“公主學閣”之後更大的鬧劇將給大楚文士體系、文官制度帶來怎樣的衝擊。
靈臺上熱烈的氣氛在某一刻突然莫名地冷了下來,大家下意識地轉頭看下太學門的方向,只見一身著山青色緞面宮裝、梳雙平髻的少女迤迤然而來,好似女子入國子監是再平常不過事情。
眾人一時忘記了方才自己設計好的神情姿態,只不由自主地向上首看,等著司業鄭澤來當這個領頭人。
“小袁大人可來遲了。”誰也沒想到鄭司業開口便是這麼一句,看著客氣,實則明明白白的是要撕破臉的意思。可安平公主並不答話,端端正正地立著,輕輕淺淺地勾著嘴角,一派泰然。
氣氛僵持了一會,鄭司業竟沒能沉住氣,咳了兩聲,一正姿態,高聲道:“小袁大人,本官乃國子監司業,今日祭酒大人不在,小袁大人應向本官報值。禮不可廢。”鄭澤倒也不是隻刻意難為袁雋,他本來脾氣就臭,從來對“承蔭”入仕者不假辭色。
“鄭司業所言極是,禮不可廢。”袁雋姿態半點不改,從容道:“諸位大人,請吧!”
“哎呀!”一道人聲突兀響起,緊接著,在場之人就見參承孫韜越眾而出、當先行禮:“臣,國子監參承孫韜,參見安平公主!”
眾人恍然。這孫參承才是明白人啊!君君臣臣,眼前這位並不是普通女子,“安平公主”是“正菜”,聖上在其封號之後加職的“佐著作郎”不過少少“調料”而已。一時間,行禮之聲四起,直至鄭澤也不得不低下了頭。
“本公主此來只是奉旨修書,諸位大人不必多禮。”袁雋掃了一圈,目光落在孫韜身上,繼續道:“不知有哪位大人可詳細講講國子監各色書冊典籍所藏何處、如何借閱,再替本公主引個路?”
“安平公主且隨臣來。”孫韜再度先於他人反應動作,十分有眼色。
袁雋頭也不回地走了,並無半點客套的意思,許久之後,靈臺上的眾人各懷心思陸陸續續散去。鄭澤又立了半天,神色難辨,如是半晌,才慢慢踱回了自己理事的廂房。
順和帝並未同意袁成的告老之請,還責其“思慮太重”,此後兩日,袁祭酒稱病在家,國子監一應事務皆報司業定奪。這兩日內,國子監雖有些暗潮洶湧的意思,但因安平公主神隱於敬世閣,表面看來倒也算風平浪靜。
第三日,鄭澤到點上值,見廂房外已候著好些人,其中竟還有安平公主袁雋,只其他官員與她涇渭分明地站成兩個世界的樣子,到底有些好笑。鄭澤想到那日的“禮不可廢”,遂一本正經向袁雋行了禮,這才進了廂房。
未幾,屋內響起清清朗朗的女聲:“佐著作郎袁雋,見過司業大人。”
鄭澤抬頭端詳半日,開口問道:“安平公主,這是何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