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完大學同學聚餐後，我又連趕了兩個飯局。一個碩士導師組織的，在交大北門的“群星燦爛”酒樓。那天，雷師兄在偶然校園裡看到我，囑咐了我一句，下週一晚上金老師安排聚餐，你記得來一下哦。金老師是我的碩士導師，當年我讀碩士時，他是校長助理，分管研究生院，現在已提為副校長了。金校平時行政工作繁忙，和學生交流接觸的時間較少，指導學生更是沒空。所以當年我讀碩士時基本上沒有參與做研究，時間荒廢了不少，臨畢業時還是麻煩雷師兄幫忙指導了一下畢業論文，提了一些修改意見，勉強畢業了。雷老師當年是博士在讀，今年準備畢業了。現在高校很多這樣的情況，導師沒空時做科研時，就由同門高年級帶下低年級，也有的是完全放羊，自己安排了。我當年也幾乎是這樣的情形，所以學術的基礎打得極差。
但是金老師為人豪爽大氣，雖然他精力限制，無法在學術上給予很多指導，但是還是注重對學生的關懷。記得讀研一時，有次他問起我的家境，我隨口說了句，不太好，後來他竟然委託雷師兄送了個信封給我，裡面包了五百元錢。搞得我好生慚愧。一直想找個機會報答他，希望能給他做點專案什麼的。可是他太忙了，平時也見不到幾面，後來也只是打了個電話表示感謝。
想想自己碩士生活，確實充滿了很多遺憾。跟了校領導，表面上很好聽，可實際上沒人搭理，自生自滅，酸甜苦辣只有自己知道。
作為領導，金老師在人情建議方面會比較重要。會有意識安排同門的聯誼，希望師兄師弟們相互幫助。所以，每年會安排一兩次大型的聚餐，一般是開學一次，元旦左右一次。金老師也是博導，而且評得較早，累積到現在，門下的弟子有一百多號人。每次聚餐時，在西京工作已畢業同門，以及在讀的碩士博士加起來能有個五六桌，場面很是熱鬧。
聚餐那天的傍晚，我在宿舍裡將自己收拾得衣冠整齊，還裝了盒茶葉放在揹包裡，這是我在廣州時特地去廣東特產店買的綠茶，三百多元一盒，是我買過的最貴的茶葉。三年沒回交大，三年沒見導師，今天初次見面，覺得應該備點薄禮。
我準時準點來到“群星燦爛”，遠遠看到經管院的嚴來師兄在大堂門口，他也認出來我，跟我說幾樓幾號房間。我一邊興奮地點頭，一邊慎重其事地步入大堂。才離開三年，這裡已經變化得翻天覆地了，原來的一片荒地上建立這座金碧輝煌的酒樓，處處裝修豪華，橙黃色的燈光，歐式風格的傢俱，暗色花紋的地毯。
我小心翼翼地踩在厚重的地毯上，覺得腳步也得很輕，頓時竟然覺得自己身份都高了起來，精神不由得一振，昂首挺胸地闊步走向聚餐的包廂。推門進去，三張橡牙白的桌子已經坐了不少人，但人還沒來齊。走了進去，努力看到幾張熟悉的面孔，但多數是不熟悉的。鐵打的導師流水的弟子，沒辦法，一屆一屆都得畢業，面孔熟悉的呢是博士畢業留校的，或者留成都工作的，或碩士後接著讀博的，不熟悉的呢那就是新入門的師弟師兄。
包廂有兩間房，導師坐在裡間，旁邊坐了幾個長相成熟的人。三年不見，他的模樣沒有多大變化。我心裡有點上串下跳的，走近了導師，他回過頭，看了看我，我激動了起來，滿臉堆笑向他招了招手，遠遠地叫了聲“老師！”他也朝我點了點頭，卻只是淡淡的點頭，沒有很特別的表情。然後回過頭去繼續和身邊的人聊天。這讓我多少有些失落，三年不見了，以為會有些久別重逢的親切感吧，結果卻只是這麼淡淡的一個點頭。後來我想想也對，門下一百多號弟子，我只是其中較平凡的一個，不這樣又怎樣，難道還要給你開個隆重的迎新會嗎？
我挑了張有熟人的桌子坐了下來，免得呆會尷尬得找不到聊天。大家都知道，吃飯坐桌子是有規矩有禮數的，雖然沒有寫在紙上牆上，卻寫在了幾億中國人的心上。導師的身份呢，肯定要坐裡間，而陪坐的，必定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聽旁邊的師兄說，在他身邊和他聊天的呢，官職和他一樣高，是廳級。我嚇得吐了吐舌頭。
不知什麼時候開吃了，吃了一會，導師手舉酒杯站了起來，於是整桌人都站了起來，再於是我們全屋人都呼啦啦地站了起來，也忘記了導師說了些什麼樣的客套話，然後所有人喝了一杯。喝完後所有人呼啦啦地坐了下來。後來的流程，我不說，相應你也猜得出來吧。
按照資歷的先後，先是博士畢業後留校的青年教師，後是在讀的博士，後來是碩士，一隊隊地走到導師面前敬酒，導師一一回復，有話的聊就聊兩句，啜一小口，沒話聊的就點點頭，啜一小口。好長好長的時間過去了，所有人走過一遍。第一輪接近完成，第二輪隨即開始，不同的桌子間開始互敬，師兄師姐敬師弟師妹，師弟師妹回敬師哥師妹，我也拿著酒杯，隨著人流，做著這些千篇一律的動作。我陰白為什麼有人說接待是一種任務。
飯吃到一半，導師要提前走，這邊的接待任務完成了，不知他還有沒有下一場任務。身邊有人幫著他拎起了幾個紙袋子，我看了看那金黃色的包裝袋，五糧液、中華煙，樣樣價格不菲，我猜這是那位廳級的在職博士送的。我摸了摸揹包裡那盒三百多的茶葉，心中的感受難以言表，剛才還想找機會去送給導師呢，可現在，摸著這盒我買過的最貴的茶葉，我忽然覺得挺拿不出手的。所以放棄了送給他的念頭。本來想上前跟導師私聊幾句，似乎也找不到機會。
導師一邊向門口走，一邊留下一句：“我走後，你們放開點，好好喝，好好交流學習上的問題。”導師這句很沒幽默感的話，在我聽來挺好笑的，吃個飯而已，還交流什麼學習上的問題。。
導師走後，房間裡的人是全部放開了，聊天更加熱鬧，那些碩士師弟師妹變得活潑起來，彼此之間開始歡暢地敬酒，我看著他們一張張天真無暇的笑容，忽然有點傷感起來有。記得三年前我讀碩士的時候，也是像他們這樣單純無暇，我們曾經三人湊錢買三十元一束的鮮花在教師節送給導師，那時一點都不覺得丟人和低賤，倒是覺得很新鮮好玩。記得從花店裡出來，在陽光下走了很久，花兒被曬蔫了，我們還跑去找自來水灑輕輕在上面，讓那花看起來鮮豔些。送到辦公室去，導師在開會，我們便寫了條，簽了三個人的名，放在茶几上。過幾天有事去找他去，看見花仍然被放在窗臺上，竟然還沒有完全蔫掉。
可現在，同樣是我，同樣是導師，導師官當大了，我參加工作了，現在讀在職博士，三百塊的茶葉，在那些幾千元的五糧糧和中華煙前，我已經送不出手了，是我變了嗎？還是其他的什麼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