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已渾,紅豆枝上的星猶白。冬風空自急,榛中的繁露在它的吹拂下,忽以為霜。
閣樓暖室裡,公孫紅冪凌亂的青絲拖於枕畔,被只齊到飽滿的胸上,一彎雪白的手臂撂於被外,正閉目酣睡。昨夜與她幾番雲雨,卻不妨礙王右丞早起。過去一個多月,他一直沉迷於參詳‘火卒劍’的終極奧義,將明晴的日誌落在了腦後。此時他披件了單衣,斜靠排窗,就著一盞搖曳的火,將日誌取出來讀。
“壬寅月,丁未日。蠻人騎兵前日在高棉之野圍攻了押送軍糧隊伍,韓軍全軍覆滅。左驃騎大將軍被一喚叫拜兒答的蠻子首領當眾斬去了頭顱。拜兒答以半截長槍插其肚腔,栽了顆青驢頭在槍上,奚稱左驃騎將軍為‘驢將軍’。又命餘拉一板車,載著屍體在被俘的官軍間遊走示眾,真真是令人好不羞憤。”
上篇日誌寫於辛丑月,與此篇日誌間隔了37天。
王右丞心道:“押送糧草的韓軍專撿山溝子走,一路行軍疲憊不堪,而對方蠻族則守株待兔,焉能不敗?!若一開始就真刀真槍地幹一場,與前線部隊前後夾擊,未必會一敗塗地。”
他又往下讀去:
“餘不忍左驃騎將軍屍首分離,遂趁著天黑,將他被馬蹄踏爛的頭撿來殮了。餘父親大人因會些文墨,拜兒答將他收在帳下,依舊做軍中筆吏。待餘回關押戰俘的羊圈,卻只見羊兒咩咩,同被俘的人全不見了。正狐疑,餘父揣了兩隻青稞窩窩頭來,說俘軍已全被坑殺了。蠻子坑殺降軍的理由很荒誕,非仇非怨,只因嫌他們太能吃。
餘憤恨不已,甩了窩窩頭,攥著袖中藏著的一截斷刃,就要去闖帳殺將。不過跌跌撞撞地走了一箭之地,卻撞在一香氣噴噴的女人身上,竟是那夜化作花妖,眼珠上有‘下殿七’三個字的女人。她丈夫亦在身側。
女人直勾勾盯著餘,讓餘還他們牌子,竟好似不記得餘曾在林中偷窺她一般。
餘呈上她夫婦‘北極島’的玉牌,那男人便與她附耳說了兩句。有一隊蠻子守衛走來,餘大喜。從未想過,有遭一日,餘會如此喜歡蠻子。畢竟這對夫婦死而復生,其一還是會吃人的花妖,比蠻族可怕了一萬倍。
這女人不知做了何等妖法,掌上扔出一串金光,將蠻子守衛全打倒了。其稱呼餘為‘靈童’,不由分說,拽了餘逃出了拜兒答的大軍。餘聞著她夫婦身上月季花腐爛的香味,直說自己今夜便要作花肥了。
不過走在山野間,又發生了一件怪事。
榛莽小徑中,女人忽然道:‘又多了一個。’
男人大驚失色,則說:‘第八十一個了,快走快走。’
女人道:‘它跟著我們,甩不掉。’
男人催說:‘只管走,回到島上就好了。’
餘初以為有什麼活物或人在尾隨,憑著月光環伺了,周圍空空如野。
又過了幾射地,女人又叫:‘哥哥,它爬上來了!’
男人急地流汗,扯嗓子說:‘再有個把時辰就日出了,便躲了過去。’
女人默默點頭,拉著餘飛一樣地跑。
不過片刻,二人卻不動了,女人斜看向身後,驚懼地說:‘它攀上我了!’
餘大奇,朝她身後望去,毫毛沒有。但低頭時,駭然瞅見,她拖在地上的影子居然多了一條。一條鬼氣森森的人影,正扒在她影子上。那女人明明沒動,這影子卻在蠕動,抻著腦袋正往她影子上交頸而去。
餘自是熱心的,捧起一篷土就往那憑空冒出的影子撒。卻也沒用,人影慢慢與女人的影子融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