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謝謝。”顧修韻乾脆利落地拒絕。下樓梯一路上一群軍官給她的父親敬禮,而她的父親僅是微微頷首致意罷了。
“去吧,她見到你會很高興的。”
“不了,爸爸,我不會再這樣做了。”顧修韻雙手擺動著,麻花辮甩動著,轉頭盯了父親側臉一眼。
“不會再怎樣做?”顧緒春步伐絲毫不停,揹著手說道。
“不會再做你們氣氛儀式上的小花瓶了。”顧修韻只覺得胸口間氣血翻滾,走到一樓大廳,她又看到那個呆頭呆腦的上尉,憤怒道:“而且不會讓你愚蠢的衛兵再翻我的包了!”
在父女倆說話間,看門的上尉舉手敬禮,束手站在一旁,一副隨時等候命令的樣子。這令顧修韻深深覺得不忿,她停住腳步,迫使父親以及趕來的副官都停住腳,她盯著父親的眼睛說道:“我不想下次見你的時候都必須闡述我們家光榮的歷史講述門楣是多麼高不可攀,我的確是歷史系學生但又不是你的私人講解員更不是個免費的街頭藝人!”
一口氣說完這一長段話,顧修韻氣尚未喘勻,她的父親仍以不變的語氣說道:“他是個衛兵,檢查來訪者是否攜帶危險品乃是職責所在。”說完轉身就走。
“無所謂了。”顧修韻失望道,她跟著轉身,又與一位元帥的肖像畫打了個照面。哦真的見鬼,這誰想出的主意?天天掛在養老院,老頭接受老頭的憑弔?可能這裡的年輕人就只有這個呆頭鵝!顧修韻心中憤憤。
“我是不會去喜都宴會廳表演的!”
看門上尉搶在副官前為將軍拉開了門,接著拉開大門,然而副官瞅也不帶瞅他一眼,只顧寸步不離於將軍身側。
顧緒春立於國防部大樓門前,天海長街已是車水馬龍,八車道公路上盡是紫旗轎車,絢麗的車燈代替了人造太陽的功用,將“夜空”製造出燦爛的星輝,散射後落在玉藻區外圍的人們眼裡,那就是地下的星辰。
“太晚了,我已經答應他們了,你表妹開始練習曲目了,你們倆會合奏肖邦練習曲的《大海》。”顧緒春背手立於花壇淡淡說道。
“呦,我以為你們只聽陽春白雪呢。”顧修韻嘲諷道。“所有的外國曲子不都是違禁的嗎。”
“表妹她就是沒什麼主見才會聽了你和你跟班的信,我拒絕。”顧修韻想到她那個可愛的同歲表妹,17歲了依然活得像個7歲小孩,整日價陶醉讚美與詩歌裡。
顧緒春微微抬手,示意副官先去熱車。即便身處地下,冷熱溫度差依然帶動了夜風,或者說是香風。琉璃街燈的溫煦光芒使得將軍服翻出來的大立領愈發鮮紅,顧緒春掏出手帕擦拭著眼鏡,不同於女兒的平光鏡,他這副是真實的近視眼鏡,他有嚴重的散視,每個在地表服役過十年的人都會留下滿身創傷。
“第三委員邀請我和新晉升的同僚去喜都區療養別墅做客,這是我們的榮幸,而且林夫人還專門問我,你是否會來,你一直知道林夫人很欣賞你。”
“這樣啊。”顧修韻從包裡翻出手套戴上,往來無白丁,長街上好像只有她這麼一個未成年人。
“所以你就覺得,‘哦,我培養個女兒是為了什麼?’炫耀歸炫耀,總要拿出來使使對吧,叫她給第三委員演奏個肖邦的練習曲,給將軍爸爸長臉,回頭方便去要經費,哦,如果多給一百萬元,我可以讓我女兒接著奏樂接著舞,感謝我小時候可不喜歡跳舞,不然我這會兒就在天海藝術學院學做個一個偉大的文藝工作者,畢生服務人民公僕了。”
顧修韻陰陽怪氣地說了一通,顯然,這點程度哪裡夠激怒她的將軍父親,事實上,他臉色都不帶變的。顧緒春靜靜聽完,側身,前傾,即便顧修韻身材頎長也比父親確實矮了一個頭,於是她立刻感受到父親的注視,哪怕她勇敢地還以眼色。
“如果你不答應我的請求,那就看成是我的命令。”顧緒春少將訓道。
怒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無力感,顧修韻沒覺得自己肩膀軟了下去,她頓了頓,說道:“我大不了不回家就是了,反正我也不用你給我什麼!”
顧緒春忽然笑了,一直繃著的臉舒展開來,他看著認真臉的女兒,笑道:“離你十七歲生日還有幾個月,你成年了愛住哪裡住哪裡去,而且我會為你的獨立感到高興。”
笑意隱去了,他的眼鏡片裡閃爍著冷硬的光芒,“但在法律規定你成年之前,我有責任有義務照顧你,你同樣有義務服從於我。”
“所以這是古羅馬父權制現代復興是吧,你奪走我一條小命也是個小事……”
顧修韻話說一半便被打斷。“你無非是個大二的學生……”顧緒春攤手道,然後顧修韻又搶回了話頭。
“說到法律你起碼知道公民十小時工作制後私人生活具有絕對保障吧,我十小時學習後要繼續參加非義務性勞動,我是不是可以告你去勞動局?”
在撒潑耍賴式的詭辯上,父親永遠戰勝不了女兒。顧緒春不耐煩地拿出懷錶看著時間。
“在你命令與征服的世界裡才沒有任何公民正當性……”顧修韻滔滔不絕地說著,然後顧緒春不想再聽了,丟下一句“我不是普通公民”後大步離去。
顧修韻也懶得理他,掉頭就往自己的腳踏車走去,沒走兩步,背後就傳來一句“等等,虎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