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這時,山門東面的鐘樓傳來渾重悠遠的三聲長鳴,繼而,西面的鼓樓又以三聲沉悶莊肅的鼓聲和之,再而,鐘鼓齊鳴,急促得讓人心慌。
寺廟素有“晨鐘暮鼓”之說,即早上先敲鐘,以鼓和之,晚上先擊鼓,再以鍾應之。此刻鐘鼓響得怪異,和尚們交頭接耳,匆匆往大雄寶殿湧來。
青玉姨拉住一個欲往天王殿的老和尚問道:“師父,出什麼事了嗎?”
小和尚低頭施了一禮,“施主不必驚慌,只是敝寺的演習而己。”說完施禮急急往天王殿去了。
“這時候香客眾多,怎麼可能是演習呢?不對,不對,肯定不是。”青玉姨嘀嘀咕咕的,又拉住個小和尚,“小師父,看你慌慌張張的,莫不是出什麼事了?”
小和尚左右觀望了一下,神秘地說:“施主,天王殿那邊有異動。”
“什麼異動?”不說青玉姨,連我都有點好奇了。
“剛來過來的師叔說,”他又東張西望了幾眼,“說彌勒佛佛身抖得厲害,笑臉變成怒臉,恐怕是有厲害的異類進來了。三位施主還是速速離開吧!”
青玉姨湊在我耳邊問:“岑兒,他所說的異類,肯定是我們家那位吸血的少奶奶!”
“肯定不是,桐兒才到山門就暈過去了,哪有進大雄寶殿?”我笑笑,厲害的異類,除了我還有誰?
她想了想,“那倒也是!老頭子,快點,我們快點拜了佛祖,再去拜拜觀音,趕緊回去。”
佛祖釋迦牟尼金身塑得大氣威儀,坐在蓮臺上,右手施無畏印,上舉於胸前,齊肩,掌心向外手指自然伸直。其寓意是佛以大慈之心願,用無邊的法力消除眾生的恐懼,引導走上佛的正道。
左手施願印:手臂自然下垂,掌心向外,寓意佛以大慈之心願,使眾生所祈求之願都能得到實現。
身上發出的七彩佛光一圈圈鋒芒若針,刺得我天眼灼痛無比。他身後有一群小和尚誦《大悲咒》,我捏捏昏昏沉沉的頭,整個魅恍恍惚惚起來,好像已進入夢境,渾身動彈不得,腦海裡裝滿了曾見過的、未曾見過的人、景、物,它們層層疊疊交雜在一起,飛快地轉動。
這時,我看到了陸判哥哥,他朝我伸出手,“岑兒,快出來!趕快出來!”
他離我好近,我連忙伸手,想抓住他。當我們指尖相碰時,釋迦牟尼胸前的“卍”相飛了出來,越來越大,我眼睜睜看它穿過我的身體,擄走了五臟六腑,我的身體出現了一個大洞,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身體被掏空了?
陸判哥哥呢?我僅有的一點意識也消失了。青玉姨拉著我,嘴巴一張一合,我完全聽不到她說什麼。
釋迦牟尼臂上的菩提子臂珠又朝我前額飛來。從前額到天靈蓋,是鬼魅的氣門,氣門被封住,鬼魅便無法動彈;若氣門不存在了,那鬼魅本身就不存在了。只要我微微扭一下脖子,臂珠肯定打不中氣門,可是,我依然動彈不得,看著臂珠硬生生砸來。
菩提子五眼六通,黏在鬼魅身上便死咬不放,慢慢慢慢的將鬼魅吞進腹中。想不到,我孟婆要死在維興省長慕市的般若寺了。
然而,我沒有恐懼,沒有不捨,沒有留戀,恍若死在這裡,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再見了,夫君,陸判哥哥,青玉姨,小種豬,再見了!再也不見了!
臂珠正中前額,發出清脆的迸裂聲,宛如打爛了一隻玻璃花瓶。頓時,從頭到腳,好似被浸泡在一隻大醋缸裡了,酸得骨頭軟酥酥的,漸漸的,酸得手腳不能動彈,手指頭的微微顫動,也是遷動全身的綿軟。唇齒不經意的輕叩,酸得我打了個寒顫。
眼睛是乾澀的酸脹,恍若有什麼東西在奮力擠出來,卻又被堵住了。鼻子酸得好癢,兩條清涕如兩條透明的蟲子,在上唇上蠕動,好酸,好酸!酸得我不願意舉起手來抹掉它!
青玉姨奇怪的看著我,“岑兒,你怎麼了?”
我好酸好酸,酸得站不住了,馬上要倒下來了!嘴輕輕一張,拉動了面頰,眼睛鼻子更酸了。
她從手提包裡掏出紙巾幫我擦拭鼻涕,我的身體被她觸動時,再也站不住了,重重倚在她身上。我不想說話,也不想聽她說話,因為聲音摩擦得耳朵根子都軟了。
等到鼻涕擦拭乾淨,一絲帶著清香的甜從指尖蔓延開來,宛如全身灑滿了檳榔花蜜。那種香甜,心曠神怡,滿心歡喜。
我來到了西山,置身於馥郁的梅林中,白梅賽雪,紅梅勝荼。我折了兩枝開得正好的紅梅,躡手躡腳走進如意亭,夫君穿著深藍的破棉襖,安安靜靜坐在石凳上看書。
我不聲不響在一旁坐下,他專注而憂鬱的神情是那麼迷人,看得我的心嗵嗵亂跳,腦子裡全是以後幸福生活的憧憬。
他合上書,“岑兒,又在想什麼?”聲音磁性,溫柔。
“我吵到你了嗎?”說實話,他考不考得上功名,我無所謂,我們有手有腳,肯定不會餓死,只要我們,還有孩子,一家人平平淡淡,平平安安,自由自在便好。可是,哪有甘於平庸的男人呢?他想功成名就,還不是為了以後我們能生活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