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想找條河的,初冬的河水早已寒涼,躺在水底,正適合我療傷修復。可惜,城市的河涌又髒又臭,跟忘川河比起來,天壤之別。我只好躲在城郊森林公園旁邊的陵園裡,人少,陰氣重,對療傷也是有好處的。
每個夜晚,我孤零零地坐在墳地裡,盤著腿,雙手輕輕置於膝上,閉上眼睛,集中意念,將月光精華徐徐引入體內。在人間受的傷,太不容易修復了,若是在地府,只消一兩分鐘解決的事情,現在過了三天,傷口才開始結痂,黑黑硬硬的,既難看又難受。
最難受的還是心,那塊汙穢之物仿若在裡面生了根,發了芽,如同吸水的海綿一般,在慢慢膨脹,而且,時常會在裡面遊走,擠壓得心臟抽搐、顫抖。
有一種痛,連自己也無法觸控,無法看見。可惡的小種豬!
這裡太靜了,陪著我的那一排排密密集集的骨灰罈在月光下散發出腐敗、凜冽的絕望。巴掌大的地方,租賃時間20年,少則幾千,多則上萬。傳說人間生不起,養不起,病不起,死不起,看來所言非虛啊!
仰起頭,皓月彎彎,如美人凝笑的眉眼,月華淡淡。好美的夜晚!曾幾何時,這樣的月色下,我與夫君相依在西山梅苑如意亭中互訴衷腸。斗轉尋舊路,星移已千年。夫君,你再等兩天,我傷好了便來找你!
那日醒來時,只聽得哭喊聲震天。我早已不在西山,被洶湧的人潮推搡著向前,宛若一滴水,落在大海中,只能隨波逐流。
我四下張望,並不見夫君的身影,著急得不停大喊:“夫君!孟崇文!夫君!”聲音連我自己還沒聽到,已被這喧囂淹沒了。
就這樣,我被擠到了黃泉渡口,跟大家集合在廣場上,只聽到有人拿著大喇叭高喊:“肅靜!肅靜!!豪華快艇一千兩黃金一位!五小時內抵達奈何,準時開船,準點到達,送豪華午餐二十菜一湯,送絕色美人歌舞表演,請有需要的人跟我來。”
約二三百人跟他去了。
“豪華遊輪頭等艙五百兩黃金,二等艙黃金二百兩,三等艙黃金五十兩,四等艙白銀二百兩。另外,艙頂最佳觀景臺有豪華雅座十位,黃金八百兩,先到先得。送豪華午餐十菜一湯,還有精美點心,請有需要的跟我來。”
又走了近半人,擁擠的廣場空落了許多。
“舒適遊輪,價格公道,服務周到,頭等艙白銀一百兩,二等艙八十兩,三等艙六十兩,四等艙五十兩,送美味午餐一份。請有需要的跟我來。”
廣場上的人所剩無幾。
“豪華木船,白銀二十兩。”
走得只剩十幾人。
“豪華竹排,白銀三兩。”
終於,剛剛還黑鴉鴉的廣場只有我一個人,拿大喇叭的人不屑地斜我一眼,“這是今天最後一班船了,你再不走,今天趕不到奈何莊,就等著變孤魂野鬼吧!不過,你也可以試著遊過黃泉,黃泉總長九千九百九十九里,寬六千九百九十九里,深三千九百九十九里。”
引得眾人一陣奚笑。
我茫然無措,夫君怎麼還沒來?再說,我口袋裡連一文錢也沒有。
眼看著船都開走了,天色逐漸軒暗。我焦躁不安起來。不行,我要回去找夫君,他怕黑。
一轉身,背後是漆黑混沌一片,根本沒有路!
糟了,我把夫君弄丟了!空曠的廣場寂寥得能聽見自己的呼吸,黃泉水如鏡面一般平靜。孑然立在這生與死的臨界,靜得讓人絕望,恐懼頓生。
夫君!孟崇文!你到底去了哪裡?我感覺到又冷又餓又疲憊,不禁坐下來抱頭放聲大哭。
“是誰在哭?”有人問道,聲音彬彬有禮。
我彷彿看到了無限黑暗中的一盞燈火,慌忙止住哭泣抬起頭來,一位白白淨淨、高大帥氣的白衣男子佇在旁邊,溫和地笑著。
“民婦舒岑見過公子。”我趕緊拭去眼淚,低頭彎腰施了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