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彪的擔心也不是沒原因的。除了要維護世家士族的基本利益之外,他還擔心儒家會在劉備潛移默化的影響之下走偏。有次在宴會之上,楊彪與諸人論及劉備時,就曾當眾嘆息:“大將軍天縱之資,世間難得。然其心思實在難測。吾觀青州書院之格物,卻是外借儒家之說,內行墨家之事也。”
群臣聽了,不禁啞然。他們實在是很難想象,皓首窮經的書生們在書院中搖身一變,變成了那挽袖露膀的匠人。而工匠,素來是被士人瞧不起的。《尚書·泰誓》裡周武王聲討商紂王的一條罪名就是:“郊社不修,宗廟不享,作奇技淫巧以悅婦人。”
自《尚書·泰誓》提出這一觀念後,華夏古代的科技發展便深受這一觀念影響。尤其是當漢武帝“廢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後,儒家學說開始成為統治思想。一方面是理解有誤,一方面是為了避免統治階層玩物喪志奢侈腐化,為社稷江山考慮便開始將科學技術視為“藝成而下”的“小道”。既然都是“小道”了,那自然是不屑為之了。傳統學者們只對經史子集和文學等方面進行研究。而工匠中又很少有學者,再加之進行研究的物力和財力都控制在統治階層手中。這樣便造成如今某些技術比較發達,而理論科學方面卻一直未能取得突破的局面。
平時,若是士大夫們偶爾為之,他們可以稱之為風雅。但若是所有士子們都朝工匠這個方向奔去了,那儒家還如何統領百家,豈不是要出大亂子?
不過格物之學,自被劉備拿出來之後,已經是一發不可收拾了。一方面是劉備的言論讓士子們腦洞大開之後,他們發現格物學確實是有趣。大家多數都能在裡面學到東西。另一方面就是劉備如今位高權重,已經是漢王朝的一面旗幟,漢室再興的不二功臣。他差不多已經成為了士子們的精神領袖。其一言一行,自然是被奉為圭臬。再說得直白一點,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綜合這數點,格物學已然勢大,非是楊彪等人能遏制得了的了。
而視經學為正道的楊彪等人,自然是想以太學來“續道統”,與劉備爭上一爭了。所以他等又如何能夠讓太學步書院的後塵?
各路大臣、名士參加廷辨,爭論了無數次,終於劉備與楊彪等人達成妥協。太學依書院所設數科取士,明經、明法、知兵等皆在其列,唯不以格物選材。且科舉、薦舉各半。
劉備也知道,隨著自己地盤的擴大,身邊的各種勢力都會冒出來,自己不可能像以前治理一州之時那般一言而決了。矛盾只能儘量消除、縮小,而不是把它放大。那麼就只能求同存異,用時間來慢慢贏得勝利了。好在他還有著不少的時間,他還等得起。
卻說那高柔奉袁紹之命,到了幷州。然後便一路向北,拜訪當地豪強去了。不過他蹤跡方顯,便被張遼這邊知道了。
呂布被表為幷州刺史之後,也著實是得意了許久。帶著所部,打著幷州刺史的旗號,徑往老家五原去了一趟。不過因為中原動盪,五原也遭受鉅變,此地胡部趁中原朝廷大亂的機會,驅逐了漢官,率部攻城略地,卻是已然把五原郡給佔了大半去。呂布來此,見荒郊白骨、滿地腥羶,不由大怒,遂召南匈奴兵來,在此與胡部大戰一場。
南匈奴是這片草原的故主,又有呂布這個絕世勇將,兩者合一,便把這佔了五原的鮮卑部落打得四分五裂。呼廚泉大喜,之前在西河爭權為什麼不能壓住諸王?還不是自己部落人少。於是便趁勢大肆抓捕俘虜。老弱與兇悍之輩全都殺了,然後婦女與孩童則編入己部。一時之間,五原遍地血光。呂布見慣了血腥,還只道呼廚泉殺少了。然後又在五原築京觀,以懾胡人。做完這些事後,呂布便往老家九原而去。
到得九原,這才發現,短短十數年時光,熟識之人大多凋零而去,而家裡也沒甚人了。在拜祭了祖墳之後,呂布便引兵南返,見北邊如此亂局,便又使張遼遣人刺探雲中、朔方等地情報。張遼聞信,便向南匈奴借了一部人馬,與自己這邊斥候相合,便潛入各地。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高柔被張遼這邊的斥候給發現了。
這北邊自中原動亂以來,便少見中原人。而且來此的,大多數都是商人、豪俠、亡命之徒。又什麼時候出現過像高柔這種風姿氣質一看就大異於常人的人。斥候發現高柔之後,也不聲張,卻是遠遠綴於其後,跟了數天之後,這才確定其欲行何事,於是便忙報於張遼。
張遼得報時,卻也不在府衙,他正在巡視定襄與西河邊界。聞信卻是大感興趣,心道這隻怕是袁紹後手,派此人來亂我幷州的。卻不知此人是袁紹帳中的哪一個?主公正在界河與袁紹對峙,我雖不能前往助戰,但這幷州,卻是要為主公看好了。一念至此,張遼便率部曲往雲中而去。
渡過一片沙漠之後,張遼在雲中郡的沙陵縣,截住了高柔一行。
高柔對張遼的到來,似乎並不驚訝。其實他早就覺得身後影影綽綽有人在跟蹤了。只是他這邊人手少,一時也找不出來。而且他自來雲中之後,接觸了一些人,卻是發現,這裡亂雖然亂,但卻未必有袁紹和自家兄長想象的那般樂觀了。
這裡的人,甚畏劉備威名。又聽得呂布、張遼等鎮幷州之後,更是驚懼。此時只求著呂布和張遼不要率大軍來攻打就好了,又豈敢動心思去攻打呂布?
袁紹這麼強大,名望地位如日中天,還不是被劉備一竿子拍地上,丟了幽州這個即將到手的大便宜不說,連老本幷州都摺進去了。自己又如何惹得起劉備?
更別說還有抱了劉備大腿的南匈奴這個反骨仔了。
高柔是個極有主見的人,歷史上他與自家兄長一起降曹,後來高幹降而復叛,而他卻沒有再跟隨高幹,而是在曹營中安心的待了下來,就連曹操想殺他都抓不到他的把柄。最後以三公之高位、列侯之顯爵而終。他見無法說動雲中,便覺得五原和朔方也沒必要去了。去了也只怕是白去。於是便想南下返回冀州。不想方行到此處,便被張遼給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