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瞎了曹二順一隻眼,肖太平雖說有些愧,心裡卻沒太當一回事。事情本不怪他,倒是怪曹二順,不是曹二順放走章三爺,他決不會這麼動怒。大怒之中揮拳打過去時,也沒想到會把曹二順的眼打瞎。不是曹月娥後來和他說,他不會知道。知道後,他並沒賴賬,讓曹月娥給曹二順送了養傷的銀子不說,還包了曹二順一個月的窯餉,也算對得起曹二順了。讓老婆曹月娥帶著十兩銀子看過曹二順後,肖太平便把曹二順的事忘了,一門心思想著對付可惡而又可恨的內奸曹八斤。
肖太平知道,曹八斤不是曹二順。曹二順放走章三爺是因為心太軟,看不得別人受欺受罪,並沒有壞他的心思。曹八斤卻不同,這人做過哨長,生就一顆歪心。只因自己沒在白家窯上撈到實際好處,就恨起了他,竟違背自己當初發過的血誓,把曹團的底全向章三爺抖了出來,想壞他和整個前曹團的弟兄的事哩。
最初,肖太平想當眾公佈曹八斤那份“反賊自供狀”,對前曹團弟兄們講出事情真相,然後把曹八斤和章三爺一起押在窯下公然弄死。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妥。眼下他肖太平發了,前曹團的弟兄可沒發起來。若是他公開了真相,讓本來就不滿的曹姓弟兄看出自己對昔日曆史的恐懼,只怕殺不了曹八斤反要壞事。窮人本來就不怕事不惜命,更何況是曹團那幫和官家拼殺了許多年的野種。這幫昔日的野種弟兄沒準就會趁機把事鬧到官府,和他拼個魚死網破,同歸於盡。
想來想去,肖太平終於忍下了對曹八斤的一口惡氣,隻字不提那份“反賊自供狀”,只讓肖太忠帶著幾個窯丁日夜盯著曹八斤,伺機下手,去製造一起意外的死亡。可卻不容易,曹八斤做賊心虛,上窯下窯總夾雜在一幫曹姓弟兄中間。曹氏弟兄的領頭大哥原棚長曹魚兒更像個影子似的,老籠在曹八斤身邊。
後來肖太平才知道,曹八斤那時已起了疑。在窯下看到章三爺光著身子拉煤拖,曹八斤心裡就犯嘀咕。別人相信章三爺是欠了肖太平的鉅額賭債,曹八斤就不相信,咋想咋覺得這事奇怪。卻又不敢和別人說,怕自己和章三爺說的那些話會惹翻窯下的弟兄。待得知道章三爺死了,曹八斤終於撐不住了,連做了幾天惡夢之後,才跑去和曹魚兒說了,說是自己混賬,因著對肖太平的恨,就把起過的血誓忘了,把曹團弟兄的底和章三爺說了,以至害死了章三爺。
曹魚兒極是吃驚,當下扇了曹八斤的耳光,對曹八斤破口罵道:“……你這狗東西實是找死!你和章三爺說這些陳年舊事幹啥?是啥用心?你光是害肖太平麼?也是害咱大傢伙!咱被官軍追剿著東奔西逃的日子你他媽的忘乾淨了?”
曹八斤說:“我……我是一時糊塗哩……”
曹魚兒說:“你不是一時糊塗,是因恨起賊心!章三爺該死,你狗東西也該死!咱曹團當年就有規矩,為官軍、官府做奸細者,殺無赦。散夥時也發過血誓的,洩露曹團底細口風的,曹團弟兄人人皆可擒而誅之……”
曹八斤在曹魚兒面前跪下了:“大哥,咱總是姓著一個曹,又是同族弟兄,你……你得救……救我……”
曹魚兒說:“虧你還知道自己姓曹!惹事時你就沒想過麼?咱曹團姓曹不姓肖,曹團咋說也是咱老團總帶出來的,起團自今曹姓沒出過一個奸細……”
曹八斤說:“我實是太恨肖太平了,這個狗日的東西哪……哪還有一絲二團總的味呀,人家如今成了爺,發了大財,再不把咱們弟兄看在眼裡了。所以,我……我才想,哪怕和他拼著一起見官,我……我也不怕……”
曹魚兒說:“要說恨肖太平的人,哪止你一個?可再恨,咱也不能這麼行事的。有能耐,咱就像他當年對付白二先生、章三爺那樣對付他,鬧一次大歇窯,把窯從他手裡奪過來……”
曹八斤說:“大哥,從今往後,我……我都聽你的,你……你救我這一回吧,現在,我咋想咋覺得怕,我……我算定肖太平一定會生法弄死我……”
曹魚兒想了想,問:“既是如此,你有沒有膽量先下手弄死肖太平?”
曹八斤說:“我咋沒這個膽量,可……可就是沒機會啊!肖太平身邊總有那麼多窯丁……”
曹魚兒又問:“日後要是有機會呢?”
曹八斤說:“只要有機會,我自然會幹。”
曹魚兒說:“那好,你就等著吧!”
卻不料,曹八斤沒等到對肖太平下手的機會,倒是肖太平找到機會對曹八斤下了手。就在曹二順下窯後的一個夜裡,白家老窯下的水大了,一個橋頭鎮當地櫃頭讓要到窯下背煤的曹八斤和另一個肖姓窯工去豎窯上口用牛皮包打水。曹八斤去了,很賣力地從十幾丈深的窯下一包包地往地上提水。
也是巧,這日護窯隊隊總肖太忠正在窯上和幾個窯丁喝酒,出來方便時,無意中看到了在豎窯口打水的曹八斤。肖太忠沒聲張,尿完尿回來,就帶著三個喝酒的窯丁擁到了窯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