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姨,村裡頭陳老嫗走了。家裡頭請你去寫輓聯。”一個二十郎當歲的小夥子穿著滿是補丁的棉衣,衣領上露出許多黑色的棉花,蓬頭垢面的朝院子裡走來。消瘦的身形清晰的詮釋出食不果腹的境地。看到我,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用手撓了撓頭。
“陳大嫂不是好好的嗎?怎麼說走就走了啊?我待會就過去。”草花走出來,解下腰間的圍裙。
那小夥子快步走回了村子,還不時的回頭打量我一下。髒兮兮的頭髮透過陽光能清晰的看見每一根頭髮絲。
“整個村子裡能識文斷字的除了村西頭的教書匠,也就剩下我了。所以每次婚喪嫁娶都是我來寫寫畫畫。”
“雪遙、旭生我們一塊去吧!你倆也去幫幫忙,看看能幹些什麼?”
“小敏,哪個陳大嫂啊?”周旭生喊草花小敏,此刻我才想起來,草花在這個緯度空間的名字叫張敬敏。
“就是村子東頭老郎中的媳婦。”
剛走進村子就能聽到撕心裂肺的哭聲,幾聲嗩吶在竽聲的襯托下淒涼無比。村子裡的人幾乎都來了,幫忙料理喪事。一個鬍鬚很長的老人,拄著柺杖,告知每一家都拿些糧食送來,供老郎中家辦理喪事使用。周旭生在灶邊將每戶送來的糧食分類,教書匠拿出幾張粗草紙記錄,以便將來主家作為還禮的依據。
我站在一角也不知道該忙些什麼。也許是草花看出了我的尷尬處境,喊我過去,讓我給她鋪紙研磨。她把筆遞給我,示意我也寫一下試試,我搖搖頭,望著她那極其漂亮的毛筆字羨慕不已。
老郎中腰纏白布,走到我們面前單膝下跪,以對我們參加他妻子的葬禮表示感謝,我效仿別人一樣,點頭回應。在這極其嚴肅的場合裡,我心生悲哀,不是因為逝者,而單單上因為對人世無常的感嘆。
“這位老爺,恕老朽眼拙,你是哪位貴客?”老郎中問我。
我左右盼顧,不知道該如何回應。草花放下手中的毛筆。告訴老郎中我是同她一起來幫忙的。老郎中再次答謝。
晚上月涼如水,霜露在周圍開始慢慢鋪開,村民們聚在老郎中家的院子裡相互拉著家常。老郎中在他老伴的棺材前默默的坐著,嘴裡的煙安靜的燃燒著,可以看得出他很悲傷,對於這個陪伴了他幾十年的女人的逝去,他一下子變得空落落的。
草花走到我面前,遞過來一杯熱水,喝完我感覺身體暖暖的,不再是隻身處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了。我問她什麼時候能回去,她說今天不回去了,大家一起為死者守夜。我有些害怕,那個大頭朝外的棺材就放在堂屋正中央,顯得格外搶眼。我沒見過陳老嫗,因此,就這樣莫名的守在她的棺材前讓我更加害怕。
深夜我跟草花說我想回山洞去睡,我著實困的不行了,在這裡我害怕,根本睡不著,這裡全是陌生的人,我本就是一個極其缺乏安全感的人,面對著如此多的陌生人,我根本無法入睡,再加上堂屋中間放了那麼大一個棺材,讓人不寒而慄,誰又能面對一個陌生人的棺材能夠安然入睡。
草花跟我一起回到了山洞,周旭生留在了那裡幫忙。草花熱了點飯菜端過來,就著今天去集鎮買的酒吃了起來,油燈來回搖搖晃晃,洞內牆壁上各種形狀的影子也在左右搖曳。酒至微醺,草花兩腮泛紅。
“就因為一個荒唐的夢,我搭上了我的一生,因為你經常出現在我的夢裡,我就想著總有一天你會過來找我,像我夢中一樣,穿著非常奇怪但是看起來又十分工整的衣服,手持一捧野花,笑著走到我面前,那每一絲笑容間都洋溢著甜美的幸福,我就這樣等阿等,一年,兩年,直到心死了,徹底放下了,人也從花季少女變成了半老徐娘,當我對一切都不報希望的時候,偏偏你又出現了,卻與我的年齡相差二十歲,我也不說什麼造化弄人了,我只是為我自己感到悲哀,我終於明白了什麼是哀不過心死。你能體會得到嗎?”
聽著草花的這番話,我竟無語凝噎,在上個緯度空間,草花是一個比我小一點的姑娘,天真爛漫,笑起來宛如秋天的菊花一樣美麗。我們還有豐收總喜歡一起去荒山野嶺去海邊遊玩。我知道她很喜歡花,就像她的名字一樣,喜歡各種芳香的草花,我也經常給她採上一捧。可面對此時的草花我竟沒有以前的那種感覺了。有時候我感覺她分明就是草花,有時候我感覺她依然不再是草花了。
“我也沒想到會是這個樣子,為再次見到你,我也是費盡心思,我也認為我再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們還是年齡相仿,意氣相投的好夥伴,後來我想到了時間在多方圓軌道上執行的速度不一樣,我想到了我們年齡可能會有差距,因此我也曾想過,當我再見到你時或許你已經成家並且兒女滿堂,但是我是真的沒想到會是這個樣子。”
草花不再言語,淚眼凝視燭火。在寂靜的山洞裡我們能夠清晰的聽見彼此的呼吸聲,似乎連牆上搖曳的影子都能發出聲音。
“我多麼的希望時間能夠在這一刻停止下來,或者時間能夠發發慈悲讓我回到不諳世事的年紀,我會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與你相遇。即使將來我們一起吃盡了苦頭,我也會毫無怨言的陪你到任何地方,我不會奢求天荒地老,我只要完完整整的一輩子都有你,我便沒有任何遺憾了,死的時候我也會嘴角掛著滿足的微笑。”
“那我就在這裡不走了?陪你走完剩下的半輩子。”面對此景,我鼓足勇氣說出了這句話,我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更不知道我會不會後悔,但想起以前相互陪伴的草花,還有那個為了尋我而墜亡的草花,我留下來也無所怨言。
草花搖搖頭,牆上的影子被拉得變形,然後再重新恢復到原狀。或許我真的無法體會到她的悲傷與痛苦。而我的悲傷更多的是感覺有些遺憾,這與她的感受想比,簡直是微不足道。靜下心來想,我實際不願意留在這裡,因為我還有一個謎底等待揭開。之所以願意留下來,更多的是因為草花在我最難過的時候,也是這樣默默的陪著我。
“你對豐收還有記憶嗎?”
“名字聽著有點耳熟但是不大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