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離太子和唐欣很遠,在我眼中他倆只是模糊的人影。但奇怪的是,直到現在,我腦中還時常浮現那時他們兩人清晰的面容和眼神。
太子一劍刺死老虎後,沒有去看唐欣,反而被我的喊叫聲吸引,目光穿過重重樹影,停留在我身上。眼神中充滿複雜而深沉的情愫,讓我不敢靠近,亦不願遠離。
祁充收起了弓箭,飛快跑到兩人身邊,一把將老虎的屍體從唐欣身上拖走,把唐欣扶起。唐欣全身癱軟,如若不是祁充的攙扶,她一定無法支撐自己。
但是自剛剛被老虎撲到以來,唐欣一直死死地盯著太子,那種神態與她平時看待唐德、唐懿時如出一轍,甚至力度更甚。只是這種力量不曾得到太子的回應。於是,唐欣順著太子的視線看向了我,疑惑,驚訝,領悟,以及嫉妒。唐欣對太子的愛意還未沉澱,對我恨意已經如影隨形。
“唐小姐,這裡太危險了,我送你和於姑娘回營地去吧。”祁充說。
太子這才轉頭看向祁充:“恩,你先送唐小姐她們倆人回去。”
祁充正要答話,唐欣搶在他前面說:“殿下,你就是四皇子殿下吧。我不回去,我跟你一起打獵。”
太子隨意地打量了下唐欣,意味不明地說:“你?”
太子並沒有有意掩飾他對唐欣的輕視,我相信唐欣一定能感覺得出來。若是平時的唐欣,她一定大為惱怒,一定要爭吵一番。我以為唐欣迫於太子的身份會有所收斂,就算仍不甘心立刻回營,也會先暫時迴避,再做打算。
此時的唐欣髮髻散亂,衣服上沾滿了老虎的鮮血,十分狼狽。但她接下來的反應讓我大吃一驚。
她推開攙扶她的祁充,規規矩矩地向太子行了禮,一字一句清脆悅耳地說:“四皇子殿下,我是驃騎大將軍唐德的女兒唐欣,這次跟隨兄長唐懿一起進山打獵。唐懿目前正在穿雲峰,我自認武藝箭術不如他,但自昨日下午進落霞谷以來,我也不是全無收穫。我設下陷阱逮了幾隻野兔,願全部獻給太子。本是無足掛齒的弱小獵物,謹以此表達我對殿下的敬意。若殿下不嫌棄,那便是我莫大的榮幸。”
太子再次打量了下唐欣,沉思半晌才慢悠悠地說:“唐小姐有心了。只是望山兇險,畜生殘暴,唐小姐可要照顧好自己。”
“小女明白。”
後來,唐欣跟著太子走了,祁充又一次送我下山。和昨天一樣,祁充走在前面,我跟在後面。我們兩人長久地沉默著,他連“小心”之類的平常話都不說了。這一回,祁充把我送到了營地。
晚上,狩獵結束,唐欣沒有回營,她和唐德、唐夫人、唐懿一起參加了皇帝再次在望山山谷舉辦的盛大宴席。營地也和第一天一樣,女眷們聚集在一起用餐。唐欣不在,我也去不成,只好獨自在帳內休息。我許久沒有這麼勞累過了,可躺在床上怎麼都睡不著。
我沒料到唐欣會這麼敏銳,也這麼冷靜。以她那種心裡藏不住事的性格,回來後她一定會迫不及待地和我說太子的事。我惶恐不安,怕唐欣和我自此有了芥蒂。但轉念一想,我和太子地位相差懸殊,根本沒有可能。相反,太子想和大皇子一決高下,勢必想要爭取唐德的支援。今日唐欣主動自報家門,無非是看中了這點。唐德的確不在意唐欣,但唐欣好歹是他的女兒,是唐府的千金,如果唐欣鐵了心地擁護太子,這也足夠讓唐德頭疼,足夠讓大皇子猜忌。
我和唐欣常年久居唐府,對京城局勢不甚瞭解,無非是從唐懿哪張不靠譜的嘴裡聽到些添油加醋的訊息。本以為大皇子已經穩操勝券,從這次秋獵來看,一切還有轉機。如果唐欣真能嫁給太子,也是一件美事。我應該祝福她的,如果我能做到。
唐欣回來的很晚,晚到我已經迷迷糊糊睡過一覺了。她板著一張冷冰冰的臉,見到睡意惺忪的我一句話都不說,自行脫掉外衣。
我連忙起床,給她打了水。她在臉盆裡洗了臉,拿手背擦乾水滴。我倒了洗臉水,又打了洗腳水,端到床邊。她很順從地坐了過去,脫掉鞋子襪子,把腳放進洗腳盆。唐欣這兩天走了很多路,腳上起了許多水泡。我蹲下來幫她搓著腳,小心翼翼地避開水泡,似乎還跟從前一樣。可是異常沉默的我倆,讓營帳的氣氛冷得瘮人。
“剛剛的晚宴怎麼……”我試圖打破沉默。
“睡吧。”唐欣飛快從水盆裡收回腳,一下子放到床上,連水也沒擦。雙腳帶出來的洗腳水濺了我一臉,我本能地閉眼躲閃,再睜眼時,唐欣已經裹好被子睡下,用後背對著我。
我倒了水,稍微收拾了下,跟著上了床,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整晚的死寂換來我一整晚的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