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疑的眼神，輕蔑的態度以及絲毫不在意的樣子，五六都在同一時間感受過，那是真的很讓人心碎的。這個雙頭四臂的怪人從一出生就是孤獨而怯懦的，而這種孤獨的感覺則在隕石降臨於菩馬古城前的數個時辰達到了頂點。
一個一出生就被父母遺棄，連父母都沒有見過的怪人，有什麼資格被其他人看得起呢？很多時候，就連五六都這麼問自己。他是個命苦的人，從來就沒有見過父母，從記事起自己就在老班主的戲班子裡，是老班主看著長大的。儘管是被老班主看著長大的，但五六從來沒有被老班主當成兒子對待過，反倒是自年幼時期開始就被訓練成伎，十幾歲時便開始被帶到街頭表演，受盡了各種眼光。
後來，老班主死了，他的兒子成為了新的班主。新班主對於帶著戲班子上街頭表演而後賺錢似乎是沒有什麼大興趣的，他靠著老班主的積蓄活著，每天將自己關在屋子裡沒日沒夜地不出來，沒人知道他在幹什麼。那段日子裡，五六與同戲班的幾個怪人可以說是吃不飽穿不暖。他們這群異類在整個社會中並沒有什麼地位也就賺不到錢，而新班主又不管他們的生死自顧自地活著。
只不過錢財終究是有花完的時候，也或許是新班主膩煩了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從某一天開始他終於開啟了自己房間的門，開始帶著五六一行怪人上街去賣藝掙錢。彼時，五六已經成長為了一個比新班主還要高的壯漢，雙頭四臂讓他看起來更為壯碩但源自幼年時的恐懼讓他依舊懼怕新班主以及他手中那一根從老班主手中繼承下來的鞭子。
再到後來，這種懼怕變成了敢怒不敢言。
日子一天天過去，五六在新班主的皮鞭下越來越壯碩，而他也漸漸地感受到自己身體內似乎是有些與眾不同的東西在甦醒。某一個漫漫長夜，熬過了飽經皮鞭毆打的白天之後五六無端地開始想念起已經逝去了的老班主，至少在那個和藹的老男人手下，自己並不需要經歷飽受皮肉之苦的白天。越想越悲傷，五六更感覺到自己的體內有一股莫名的能量湧出，而這股能量曾經數次出現在他的身上，讓其百思而不得解。
本來，這就應該是一個再也普通不過的晚上，五六將在他一貫的背上的情緒中度過。但這一夜卻又與眾不同，因為這時候五六猛地一下想起來這樣一件事情：老班主離開人世的那天晚上是他在身旁侍候的，他很是清晰地記得就在老班主嚥氣兒的那一瞬間，似乎是有一股靈光從老班主的天靈蓋中鑽了出來，而後直挺挺地落到了他的後腦勺上。只不過五六雖然身為怪人，但卻是始終不相信這些怪力亂神的事兒，更不信什麼轉世輪迴的說法，他始終認為自己身為怪人只不過是命運的安排，只不過是自己生下來與旁人不一樣罷了。鯉魚不也是分紅鯉魚與綠鯉魚的麼？
只不過後來發生的事情讓他不得不去相信這些他過去從來不相信的東西。在那一股靈光進入他的身體之後，五六的身體上的肌肉變得更加緊實了，而他腿腳的速度也越來越快，他能明顯地感受到自己的身體變得輕靈了不少。過了一段時間，又過了一段時間，一件聽起來更為嚇人的事情發生了：五六忽然發覺在自己緊張的時候身體竟然會變成通體銀灰色，而這張顏色在五六的認知之中可算不得什麼好的預兆。一開始他總是想要逃避，後來才慢慢地學會了剋制。再到後來，他不但發現自己身體變為銀灰色的時候體能會有大幅度的提升，而且自己漸漸地好像可以控制這種變化了。
於是日子照常前行，一天天地過去之後歲月的齒輪終於輪轉到了菩馬古城毀滅的那一天。
這一日清晨醒來，與往常一樣的是五六能夠感受到自己體內的那股實際上好像並不屬於自己的能量已然存在著，而不同的是今日那股能量卻躁動異常，彷彿是要有什麼大事將要發生了一樣。
“五六......五六......聽到我說話了麼？”
忽然，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五六猛地一下就從那種迷迷糊糊的狀態中清醒了過來。那是老班主的聲音！瞪大了四隻眼睛的五六向自己的周圍努力尋找，他的視線掃過自己所處房間內的每一個角落，但始終沒有發現老班主的蹤跡。這一刻，他誤以為是老班主活了過來，但實際上卻並沒有這回事。
“五六，別找了，我已經死了。”老班主的聲音再次出現在了五六的腦海中，這一次五六停止了自己身體的躁動，轉而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想要與老班主對話。
“老班主您.....您已經死了的話為什麼我還能聽到您的聲音？”實際上老班主聲音的出現是對五六已然形成的三觀的一次異常恐怖的摧毀。從來不相信怪力亂神之事的五六這下卻實實在在地聽到了已經死去了的老班主的聲音，如此一來他以往的很多認知便全都被推翻了。
五六還有很多好奇的地方，但老班主的語氣似乎是有些焦急，說道：“我時間不多沒辦法解釋你要的問題，五六你聽好並且記住我接下來所說的每一句話，懂了麼？”
“好......明白！”這個雙頭四臂的怪人五六儘管內心有著千百種好奇但還是堅定地應承了下來，因為他知道，如果沒有老班主就沒有如今的五六，因此無論老班主是真是假是生是死，五六都是要聽老班主的話的。
“今天晚上，菩馬古城將會被毀滅。”老班主的聲音出現，第一句話就將五六嚇出了一身冷汗。“你要逃，別管戲班了，逃。逃出菩馬古城，逃得遠遠的才有活下來的機會。記住，一定要......”在五六的耳中，老班主的聲音漸漸地小了下去，就好像氣力逐漸消失，他沒有了力氣去說話一般。
“老班主......老班主您還在麼？？”五六盡力呼喊著，可老班主的聲音始終沒有再度出現，也沒有給他任何回覆，就那樣消失不見了。
而後，五六陷入到了內心的自我博弈之中。儘管老班主的聲音讓他逃，可他卻並不想離開這個自己生活了十幾年的菩馬古城。這十幾年中儘管自己在此受盡了折磨甚至是屈辱，但生性懦弱的五六卻無形中對這座城市產生了某種不一樣的情愫，彷彿虐戀一般。
一個早晨的思想鬥爭之後，五六決定將這個訊息告訴他認識的見過的所有人。儘管古城面臨著毀滅的危險，但五六卻並不想讓所有人都死在這裡而唯有他一人逃出生天，儘管那樣毅一來他不但能夠活下去而且能夠擺脫奴隸的身份。他想要所有人都活下去，他想要所有生活在菩馬古城中的人都逃離這場無妄之災。是的沒錯，這個願望是美好的，可現實卻完美地展現了它的殘忍。
試問，誰會相信一個奴隸，一個伎的話呢？
五六去將這件事告訴新班主，被痛斥；講這件事告訴同伴的時候，得到的回應卻是譏諷。而後，當這一天中五六見到每一個人都告訴他們菩馬古城即將毀滅的訊息之後，每一個見過五六的人都開始說他的風涼話了。
“那個叫五六的怪人，不會是傻了吧？菩馬古城怎麼會毀滅呢，如果存在了這麼長久時間的一座城市說沒就沒，那我們還活著幹什麼。”
“對啊，我覺得也是這樣。還什麼天外來客，隕石降臨，他那兩顆腦袋不會是平日裡互相打架給打壞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譏諷與流言瞬間便傳遍了整座菩馬古城，到了下午的時候整座城市裡都在說著這樣的不客氣的話：那個新接管戲班的少班主也太窩囊廢了，竟然管教出了一個腦子出了問題的伎。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