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的期限太短,似乎轉眼已經過去大半。東野承歡的體重已被削去百分之五,面枯肌黃,嘴唇乾白,隨時可能開裂。皮鞋跑壞了一雙(許是便宜無好貨,開膠脫了底),磨穿了三雙襪子,腳掌破洞處磨出了血泡,血泡再被磨破……
但同時,他也由於如此拼命,得到了相應的回報。時間如此緊迫,以至於白日黑夜的概念對於東野承歡來說也越來越模糊;有時當他走出公寓,面對暗淡的天光,一時不知是夜幕欺臨,還是黎明已至。他不得已掏出手機來確認時間,以免誤了上班打卡。
晶晶心疼他,疼得受不了。她寧願跟他回農村也不要他再這樣拼命了。可是他不願意,對晶晶說,如果真的在這座城市中生存不下去,就帶你回農村,……生娃……。
晶晶是金鳳凰,紆尊降貴死心踏地跟了他一隻蘆花雞,他無法說服自己累著她一輩子生活在雞窩裡
——她屬於大城的天空,不屬於玉米地……那裡有野貓,有壁虎,有蛆蟲,有電閃雷鳴,有暗夜花圈和劫匪,會嚇到她……
不知道該怎樣疼他,幫助他,因為晶晶對他的工作兩眼一抹黑,雖然弄得懂,卻半點做不來,隔行如隔山,她著急失眠,徒然煩惱,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愛人一天天消瘦枯槁,眼窩深陷,除了抱著青青在被窩裡哭,什麼忙也給他幫不上。
晶晶想著法子給他做好吃的,為此特意花了不少心思在網上學著為他做營養餐;每次到公寓近旁的小菜市場買菜都會對喬莎莎哭一回,就像心疼丈夫的小媳婦兒。搞得原本就憋了一肚子豐富情感這麼多年找不到宣洩口而且又神經敏感期常駐的喬莎莎也跟著淚豆子往下掉了好幾回。
一回回,喬莎莎被晶晶連累到飯也吃不香,還失眠,居然還又跌了一點點膘,可謂歪打正著了。
說不嫉妒是假的,有如此一個男人為了你割捨許多,放下自己,拼命想要融入、適應你的生活,就因為你愛他,想要和他廝守……可為何我喬莎莎都三十多的老姑娘了還是一隻單身狗!
難道姑奶奶鐵了命就是一條單身狗嗎!
上天對我不公!我要男人!我要有人愛我!
——我要東野承歡!!
喬莎莎電擊了一般在黑暗中驚坐而起,因為一個大耳光子對著她的臉就扇了過來!不料原來竟是臆夢中的呼喚。否則,那可怕的毫不留情的大嘴巴子可真的扇到臉上了。她脖子和胸口上全是瀝瀝的汗水,渾身溼溼黏黏的好不舒服,腦子裡亂紛紛還有點混殽不清,一時沒敢開燈。
她忍不住想:我這是睡在哪裡?我的房子裡嗎(她不肯把自己的房子叫做家,沒有男人她就覺得不好腆著臉把房子叫做家)?不會是借宿在晶晶家裡吧?
想到晶晶,喬莎莎不由臉上羞臊,心想我這也真夠不要臉的,做夢垂涎人家被窩裡的男人,還沒皮沒臉叫人家老公的名字!穩了好一會兒仍心虛不敢開燈,恐怕燈一亮,晶晶正一身潔白睡衣站在房門口淚眼濛濛地望著自己,淚光中充滿了酸酸的怨與恨。
但她內心裡苦惱掙扎了一番,忽然又想:那又怎樣,姐姐我喜歡誰是我的權利!反正只是痴心妄想了一回,又沒當真跟你搶,你也怨不著我!於是在黑暗中對著臥室門處仰臉甩過去一個挑釁的眼神,壯膽開了燈。
房門是關著的,上了‘十八道鎖’。“果然只是個夢”,喬莎莎失望地想,果真那大耳光子扇在臉上,說不定還真就能扇出個競爭機會也未可知……
渾身上下黏黏噠噠,無奈只得到洗澡間裡嘩嘩啦啦沖洗了一回,重新換上一件乾爽的睡衣。可被窩裡卻潮哄哄的,搞得她心煩意悶,睡意全無,大半夜跟自己這不爭氣的睡眠慪上了氣,深更半夜把床鋪拱得像豬打溏。
第二天出攤整整比同行們晚上了多半個小時,連累著一整天生意慘淡到不行,晚上一盤點還虧了損,心裡更是煩悶欲死;
但願她臉上不會因此長出痘痘——會拉低顏值……
諷刺的是:撇開其它形式,紙質問卷的成本投資全由東野承歡個人承擔,因為合同上有相關條款,不拘任何形式,公司只要結果;至於你如何實現,那是你自己的事。
東野承歡顯然已經孤注一擲,走了一條‘舍不了鞋子,套不住狼’的路數——正合他認定一件事就會全力以赴的特質。
試用期已所剩無多,但公司既沒有催他的工作進度,也沒有任何形式的提醒,基本視這位在走廊盡頭席地辦公的‘準員工’為透明人——就像空氣。
日已近午,東野承歡全神灌注對著電腦螢幕幾個小時,佈滿紅絲的雙眼乾澀難當,他掏出晶晶為他買的人造眼淚,仰頭每隻眼滴了兩滴。後腦勺抵著身後牆壁正閉目保養時,就聽有一雙離群的輕盈清脆的腳步聲向著他這邊走過來。
他慌忙睜開眼睛坐好,少許滴眼液就從眼角溢位,像真的眼淚。但來人知道那不是他的原生眼淚。
是辛祈悅,手裡提著一份她特意為他精心準備的營養午餐。
面對她如此熱烈像追求攻勢的熱情,東野承歡心理上有些招架不住了。他不知該如何組織言語,吞吞吐吐說:“我……今天帶了……”
女孩看了一眼放在他臀側的小揹包,笑笑說:“女朋友做的?”,毫無疑問,但她還是這麼問了。原本這句她是要問:老婆做的?但他的資料上寫著未婚,那樣問雖然也沒什麼,這一刻她卻很不喜歡‘老婆’這個字眼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