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有些時候坐在家族大會的源家家主位置上,我也會覺得自己實在是自私。有比族人們更強的能力,卻不願意承擔起更重的責任。明明底下人做著冗長的彙報精算的資料耗費了幾十人的日日夜夜,我卻在上面盤算市面上不同防曬油的透光率和價效比……”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橘政宗擺了擺手否定了源稚生的自嘲。
源稚生詫異地轉過頭回望,猝不及防之間對上了那一雙滄桑而澄澈的眉眼,眼瞳中泛著年歲累加而成的洞明通透。
“真正自私的人是我才對。”橘政宗淡淡地說,“如果沒有把你從山裡帶到東京,你和稚女現在還會生活得很快樂吧。也許你會成為群山之間最出色的獵人,稚女則會繼承神社的宮司職位。日子一天天過去,接下來你們會各自遇上自己喜歡的女孩子,是來這裡學習傳統巫女文化的城裡女生,又或者就是小鎮上的某位鄰家姑娘……”
《修羅武神》
“是不是我們白天會一起從散發著清香的榻榻米上醒來,互道早安後開啟全新的生活,晚上則在圍著暖桌聊天,桌上沏著熱水,水燒開後發出鼎沸的長吟。”源稚生接過了橘政宗的話,一字一句勾勒出溫馨的畫卷。
真是美好啊。
但也最難留住。
“可是如果神還活著的話,這一切都只是轉瞬即逝的鏡花水月而已。即便我沒有找上你,王將也遲早會找上稚女的。沒有賭上性命發狠的話,龍血這種詛咒光靠逃是逃不掉的。”橘政宗大力拍打著甲板發出悶響,口中吐出如誓言般沉重的字句,“所以為了這份美好我們不得不去殺死神,但弒神不可能不付出代價的,總要有人領著我們的神一起去黃泉比良坂。你、繪梨衣、還有源稚生,你們未來還有幸福快樂的生活,那就讓我這個罪人來吧。”
“但老爹你也應該還能擁有這種生活啊,你不是說每年都想偽裝成老頭,坐著飛機跨越半個地球,悄悄到法國海灘上坐一坐,看著我給別人塗防曬油嗎?那時候搞不好你還會邂逅某位法國貴婦。”
“仲尼曰:始作俑者,其無後乎?”面對源稚生的挽留,橘政宗念出了《孟子》中的名言,明明是極其這句話本身帶著強烈的批判色彩,但他臉上卻洋溢著欣慰的神情,“親手將破冰船和古龍胚胎沉沒,讓封印中的神飽飲胎血復甦。我的罪孽應當不必開啟殉葬傳統的王公貴族輕,但現在還有人願意叫我一聲老爹,所以我又有什麼可去奢求的呢?”
“對我而言,這是一場美好的仗。”橘政宗站起身走到源稚生背後,雙手輕輕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實在想要撒歡的話,殺死神之後就去吧。”
“老爹你不是一直把家族使命榮耀視為至高之物嗎?怎麼忽然說起這樣的話,攛掇新任大家主撂挑子跑路。”
“也許是因為我老了吧。”橘政宗說,“馬駒就應該在草原上馳騁啊,可惜老到現在才明白這個道理,耽誤了你這麼多年。”
海上白浪嘶風,彷彿蕭蕭班馬鳴。
源稚生感受到雙肩的熱量微微一怔,他沒有回頭,而是把視線投向了更遠的地方。
在遠處的海面上,忽然有訊號彈扶搖之上,在赤金色的天空中開成一片紅色的薄霧,薄霧之下一線冰路正向著須彌座延伸而去,冰路上少年少女並肩而行無人可擋。
“有情況!那是……繪梨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