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浪在崖山底下拍出粼粼白沫,濤聲重章疊唱,海風悠悠把雲吹來過,天上薄紗籠月。滿山落花無人嗅,此間的螢火和早春小雨一樣,都是淅淅瀝瀝的,像情人之間的低吻般落下,溫潤了高山草甸。
時節大抵是初夏或早秋,肌膚上傳來的是微微涼意。
許朝歌有些茫然地環視四周,他以前只聽說人死的時候眼前會走馬燈一樣看完自己一生的故事,但從不知道故事中還有一片安寧又祥和的背景。
和身處薇拉的尼伯龍根感受相似,但又並非完全一樣,自己現在感覺不到體內血統的存在,同樣也動用不了極詣的力量。
他低頭彎腰隨意撥動了草葉幾下,如果說自己這是已經跳過了上一步直接來到了天堂,那麼看起來可能上帝也放牧,綠草品種選用的都是能作為牲畜飼料的苜蓿草。
苜蓿草甸中空出了一個光滑又完美的圓,看上去和特意壓平用來招攬遊客的麥田怪圈一樣。
但圓圈當中的苜蓿草是全都被仔細地收割了起來,一捆捆的草料堆成小山一般高,老人正靠坐在草料邊上微眯著眼打盹,手邊放著一根斑駁的牧笛。
許朝歌伸手隨意掐了片草葉叼在嘴裡,吮吸著葉片中的汁水走到老人身邊停下。
“你來了啊。過來,坐過來。”老人聽到動靜睜眼打了個哈欠,對不速之客的到來並沒有多少驚訝,看上去對許朝歌熟悉又熱情,拍了拍自己身邊的草甸示意他坐下。
但許朝歌並不認識這位陌生的老人,在他前十六年寡淡的人生中,交際圈裡面六十歲以上的老人只有筒子樓中的那些。
但比起身旁的老人來說,他們實在太稚嫩了。
二者之間的差距,就像有幸能夠活過十年的兔子和活過十年的老虎,根本不是同一維度的生物。
“你認識我?”許朝歌不懂就問。
“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嘞,那時候你只有巴掌大小不會哭也不會笑……”
老人撓了撓白髮回答,按照一貫寒暄的流程,接下來就應該說一些“我是從小就看著你長大”或者“沒想到一轉眼你都長這麼大了”之類的客套話。
“不過後面我應該是死了吧。”老人說著又強調了一遍,語氣篤定,“現在還能再見到你,那我應該是死了。”
“你這樣說了和沒說一樣啊。”許朝歌叼著苜蓿草仰頭躺在了草堆上,整個人放鬆下來懶洋洋地說。
“目前體表溫度感覺起來是十五攝氏度左右肯定還不到盛夏,但現在螢火蟲飛舞;而螢火蟲通常活躍在夜晚的七點到十點,可是從滿月的位置看現在應該已經是下半夜了……總之這裡表現出的一切都很矛盾,就像構造者對人類世界的認知浮於表面似是而非。所以這是哪裡?我的夢境,你的夢境?”許朝歌問。
“被你看出來了啊。我確實對現在這個世界搞不太懂,只能偶爾藉著你的眼睛看一看,我又沒能力設定幾條最基本的規則放任它們自己演化……按照你現在的理解來解釋,這裡是一個尼伯龍根,既然是尼伯龍根,那麼裡面發生什麼都不奇怪吧。”
老人說著揪下來了自己的一根白髮,不過當他想要把頭髮重新插回到自己頭上,以此來證明這個世界真的光怪陸離時卻失敗了,只能悻悻把白髮繞在自己枯槁的手指上編成細環。
“你和薇拉一樣,寄宿在我身上?又是一頭龍王?”許朝歌對於老人的解釋並沒有感到驚訝,他撇了撇嘴吐出了草葉,在他的認知當中只有龍王級別的存在才有資格坐擁一個尼伯龍根,經歷了奧丁薇拉的尼伯龍根,只能說現在自己是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如同進家門了。
但這樣撞見覆蘇龍王的劇情為什麼會圍繞著自己重複發生?
如果自己的人生是一本,那麼想必作者寫到這裡的時候,肚中筆墨已經枯竭,只能搜腸刮肚從前面取材往後套了。
老人從身後的草料堆中連根帶葉抽出了一把苜蓿草,他分出了一半遞給許朝歌,自己吃了剩下的另一半。
“牛糞味道的。”咬了沒幾下,他“哇”地一聲全部吐了出來,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罵了一句倒黴,
許朝歌嘴角抽了抽,聽你這意思你是吃過牛糞咯,難道也是用來烙餅乾淨又衛生?
不過許朝歌自己接過苜蓿草也沒有猶豫,同樣直接塞進了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