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門兩戶西屋正房的主人姓王,叫王淑雲,在林西糧站工作。當時王淑雲沒有結婚。與她同住的是老兩口,是她的父母,還有一個傻丫頭,叫英子,是王淑雲大哥的女兒。
後來才知道了一些情況:老頭叫王克生,是四川人,好像是犯了錯誤,當時背地裡有人說他是“特務”、“反革命”,但從來就沒有當面這樣說過他。王克生身材不高但很魁梧,屬於那種不怒自威型,感覺就是天天的悶悶不樂,話極少,見到同院其他的人話也不多,他從來就不主動與人搭訕,平時的時候都是在屋裡,獨自一人聽一個大匣子(就是收音機),只有在夏天天氣特別熱的時候,王克生才會出來,坐在竹子做的躺椅上,手拿一把芭蕉扇呼嗒呼嗒地扇風。他的老伴兒,我們都喊她奶奶,身材也不高,精瘦的模樣,眼窩深深凹陷,耳朵上戴著一對耳環,待人還算和氣。其實心裡最怕的就是王克生。我們這幫一般大的孩子,從他身邊經過、喊他“爺爺”時,他只是“嗯”一聲,就再無任何表情。由於我們處在那個“七歲八歲狗也嫌”的年齡,知道王克生與其他的人不一樣,對他都有一種恐懼感,所以我們都不敢到他的身邊去。
王克生的三個兒子都在北京工作,也沒時間照顧老兩口,他們只好帶著孫女兒英子到女兒王淑雲這裡。
英子比我的年齡大。不知道什麼原因,英子智力發育不全,能簡單地說話,有的時候傻笑。但王克生老兩口特別疼愛這個孫女兒,不管到哪兒,都把英子帶在身邊。王克生即使再鬱悶再不高興,看到這個傻孫女時,也會是滿眼的笑意。
那天臨近中午,阿利和祿頭倆人一起在北門口不遠處玩,實在是沒意思。不遠處的英子正在門口外陽光下曬太陽。
“咱倆做個遊戲咋樣?”祿頭看了看英子,神秘地對阿利說。
“啥遊戲?”阿利不解地問。
“咱倆假裝當醫生,給病人看病。”
“那咋看呀?”阿利看著祿頭。
“你看到英子了沒?她傻了,肯定有病啊。咱倆就給她治病。”
“好。你說咋治就咋治。”
祿頭和阿利倆人,就找了兩個小瓶兒,瓶子裡面裝上土再加上水,混合在一起,找一個小棍兒攪拌,然後就偷偷地把英子喊過來。
英子傻傻地走過來,她傻笑著:“你們要……幹啥?”
祿頭用小棍蘸著瓶子裡的泥水,邊往英子的嘴裡抹邊說:“這是給你治病呢。你快吃藥,吃了你就不傻了。”
阿利也用小棍蘸著泥水往英子嘴裡送。
英子邊吐邊說:“不好……不好”,她嘴裡和唇邊滿是泥土。恰在這時,不遠處的屋子裡傳出了英子奶奶的聲音:“英子!吃飯了。”
祿頭和阿利不提防,英子奶奶出現時,倆人正在圍著英子“喂藥”,見英子奶奶突然出現,嚇得魂飛魄散,愣在那裡。她也沒在意,只是說:“你們也在呢,快回家吃飯吧,”牽著自己孫女的手就要走,扭頭一看孫女兒嘴上的泥土,再看倆人拿著的小瓶兒和小棍兒,她渾身顫抖著,用手指著祿頭和阿利:“你們……你們……我……”她渾身哆嗦著,邁著三寸金蓮追著我們。倆人是穿過了十六號,又折回跑到了十四號,老太太是窮追不捨,看來是真氣壞了!!
祿頭和阿利在前邊跑,英子的奶奶在後面是邊追邊說,家家戶戶都出來人看,祿頭和阿利哪裡見過這陣勢,嚇得直哭!
到最後英子的奶奶在別人的勸阻下,停止了追趕。祿頭和阿利這才得以見到自己的母親,打是肯定的了,打完之後祿頭他媽帶著他,阿利的母親帶著阿利,雙雙去王淑雲家道歉。王克生沒說啥,知道是孩子犯的錯,笑了笑,但很勉強。英子看到祿頭和阿利,依然在傻笑著。英子的奶奶對祿頭和阿利說:“以後不要再欺負英子了,好嗎?”說完,她的眼睛裡閃動著淚花兒。
又過去了一年多吧。
那一天挺轟動的!來了兩輛轎車,一輛轎車的前面車蓋兒上有紅色玻璃的,好像是紅旗的模樣,還有一輛黑色的轎車,再有就是兩輛綠色的吉普車,好多的人聚集在北門口,有說有笑,王克生穿著一身灰色的中山裝,四個兜兒的那種,臉上現出微笑,很燦爛,很慈祥,沒有了往日的沉悶,他向著四方鄰居招招手,說了幾句感謝的話,就在眾人的簇擁下,坐上了最前面的轎車。
據說是去了北京。
一直到現在,我的腦海裡依然有英子奶奶的淚花閃動的模樣,對英子的愧疚一直都沒有停止過,也許她們現在已經作古,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