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琰的這句搶上插話多少顯得有些無禮,卻使唐離得到這首西北民歌的提醒,腦海中漸次憶起關於這位開元天寶間名將的一些點滴印象來,說來,眼前這位名震西陲的將領與李謫仙一樣,倒是個具有典型盛唐氣質的人物。
面前這位面目粗豪的將軍原是突騎施首領哥舒部落的後裔,以部落為姓。其父哥舒道元曾為安西副都護,世居安西。由於家財殷富,哥舒翰年輕時代起就“倜儻任俠,”義氣重諾,酷愛酣飲賭博。一直胡混到四十歲,其父在長安患病去世。他在長安守喪三年,由於身無長技,又有一身公子哥的壞毛病,地方官很是瞧不起他。為此,哥舒翰“慨然發奮折節,仗劍之河西。”畢竟自少生於邊陲,哥舒翰勇武善鬥,深為大將王忠嗣所賞識,推薦其為牙將。
哥舒翰雖然自小酷愛酣飲賭博,但他自年青時代起就喜讀【左氏春秋】和【漢書】,深受書中人物放蕩不羈,慷慨豪邁的精神薰陶,做事磊磊大方,帶人疏財仗義,深受士兵擁戴。在新城討伐吐蕃時,同列有個副將不聽指揮,哥舒大怒之下當時就用木棒將其打殺,軍容遂為之一振。苦拔海一役,吐蕃精騎從山頂排三列兵隊疾馳而下,哥舒翰更是一人立於馬上,手持半段槍逆其鋒而擊,三列人馬無不摧垮,大敗而去。自此,哥舒翰聲名大振於西北軍中。
戰功卓著,加之有王忠嗣保薦,哥舒翰在老上司接掌皇甫維明的職司後,順利升遷為隴西節度副使。仍於河西邊境協助劍南道鎮軍抗禦吐蕃。其時,吐蕃軍常常四處搶掠,每到秋天麥熟之時,吐蕃就會派出大批精銳騎兵去河西軍屯田之地搶奪麥子,幾乎此次得手。並洋洋得意的將河西軍屯田稱為“吐蕃麥莊”。由於每次吐蕃兵都是精騎有備而來,唐兵都不敢當其鋒芒,眼睜睜自己辛苦一年的麥子被吐蕃軍隊搶走。哥舒翰移防得知這一情況後,遣將領暗中在屯田處埋伏兵馬,設下伏擊。靜待吐蕃軍上鉤。吐蕃五千騎兵驟至河西軍營壘,往常時節,唐兵皆龜縮於營內。吐蕃人笑語喧譁,不曾想,此次卻是營門突然大開,哥舒翰率唐軍縱馬馳擊,吐蕃人馬不久就被殺了大半,剩下的殘兵拼命往外逃,又被埋伏的唐兵半路邀擊,最終“匹馬不還”。五千吐蕃精騎一個不剩,全命喪唐兵之手。
哥舒打仗時擅使長槍,每與敵接戰必身先士卒,他每次追及敵將,就以大槍搭在對方肩上,然後大喝一聲,待敵人驚顧之時,槍頭調轉,直刺入喉。往往挑起三五尺高才扔於馬下。不僅如此,他還有一個名叫左軍的家奴,才十五六歲年紀,卻為人兇悍異常。每次哥舒翰將敵將挑下馬,左軍就下馬揮刀,斬落對方首級,以做回營報功之用,爺倆兒配合默契,實乃天生一對戰場上的凶神惡煞。
自其移鎮河西邊陲以來,吐蕃氣焰大減,而哥舒翰也憑藉吐蕃人的頭顱,成就了自己的名將之譽。以上所有不算,最讓唐離對這位名將感興趣的卻是此人視安祿山為寇仇。歷史上原本有王忠嗣被饞而哥舒翰進京之事,此時看來,此人現在進京只怕也是八成不離此事。
翟琰說話之間薛龍襄已介紹了他的來歷,是以哥舒翰聞言一笑抱拳道:“這原是西北軍民抬愛之詞,怎濟公南先生名門弟子,聲名播於四夷之外。”
眼見翟琰又要開口說話,唐離跨前一步道:“二位將軍遠來是客,公南你總要等坐下來後再表露你的仰慕之情吧。”
好在星子湖畔景色絕佳,倒也無需另置案几,唐離微笑之間讓著幾人盤膝而坐。吩咐僕從上茶取酒的同時,眾人寒暄見禮,哥舒得知座中道姑竟是當朝長公主,正欲起身大禮參見時,卻被玉真長公主伸手阻止道:“我已出家侍奉太上玄元皇帝,長公主三字哥舒將軍再也休提。”言之此處,她復又微微一笑道:“這是狀元公府邸,別情最拒俗禮,哥舒將軍若真行起禮來,小心罰酒!”
見長公主言及唐離時語氣如此親近,聞言正欲行禮的哥舒翰若有所思的又看了唐離一眼。
一時茶酒具備,唐離舉盞邀飲道:“薛將軍文武雙全,哥舒將軍國之干城,觀主閉關才出,公南及和尚也是剛剛自洛陽返京,今日寒舍得諸位光臨,實在是蓬蓽生輝,來,飲勝!”
眾人舉盞共飲,唐離隨即又自斟滿一盞向哥舒翰笑道:“在下曾受公主大恩,薛將軍也是詩會常見的,至於公南和懷素和尚自不需說。此盞單敬將軍為國禦敵,才使我輩在長安能做昇平之會,請!”
哥舒翰聞言,抬頭見見唐離眼神澄澈,並無半分虛飾之意,遂也笑著舉盞道:“某在河西時也常聽聞狀元公大名,今日初見便聞佳妙之音實屬幸甚,‘詩萬首,酒千觴,幾曾著眼看王侯,玉樓金闕慵歸去,且折桃花醉洛陽!’,但聽此詞,便是我這個粗人也有了退隱山湖之思,狀元公才情實在是讓人驚歎。”
“舞文弄墨不過小道,若沒有哥舒及薛大人諸位將軍浴血沙場,我輩縱然保全性命猶不可得,遑論其他?”說話之間,唐離已順手取過玉著敲擊著身前的酒樽朗聲吟道:“……人生飄忽百年間,且需暢飲萬古情。君不能狸膏金距學鬥雞,坐令鼻息吹虹霓。君不能學哥舒橫行青海夜帶刀,西屠石堡取紫袍。吟詩作賦北窗裡,萬言不值一杯水……”
春光明媚下,星子湖畔。青布常服的唐離跌坐於地擊節而歌,歌聲一起引得玉真公主黯然神傷,而哥舒翰雖前面謙遜不已,但此時聽到李謫仙這首【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也忍不住眉眼展動,豪氣揣飛。
李謫仙名垂宇內,每一詩成不及旬月之間必能傳於天下,這首【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更是膾炙人口的名篇,此時唐離一吟,翟琰,薛龍襄等人齊聲附和,一時朗吟之聲四起,座中氣氛好不熱鬧。一曲吟完,由唐離領頭,眾人齊齊向哥舒翰鼓掌而贊。
哥舒翰受知於王忠嗣可謂是海內皆知,而他本人也知道眼前這位風神俊朗的少年新貴與自己老上司之間的過節,更知這位新科狀元郎因為自己的老上司而被廷杖,進唐府之前,他本早已做好遭受冷遇的準備,孰知唐離不僅沒有半分不愉之色,反是對其擊節讚賞,親身遭遇如此一幕,哥舒翰對唐離感覺大是不同的同時,對自己欲辦之事又多了幾分把握。
座中非名士即名將,而薛龍襄雖好附庸風雅,去附庸的可愛,不時惹來座中陣陣歡笑,哥舒翰也只現在不是說正事的時候,平生又難得遇到如此高會,遂也放下心事,幾人絕口不提朝政及唐離受廷杖之事,只是把酒清談,興盡而散時已是日薄西山時分。
在府門處目送眾人離去,唐離轉身剛到書房,就見門房小廝急急跟上稟道:“少爺,適才那位哥舒大人又折返請見。”
“噢。這麼快!”雖然早想到哥舒翰會折返,但沒想到他居然這麼心急,唐離聞言微微一笑道:“請哥舒大人到書房相見。”
依然是那間雅潔的書房,等哥舒翰到時,兩盞嫋嫋清茗早已齊備。
哥舒翰舉盞小呷了一口,及至他見唐離揮手遣散服侍的小廝後,再不遲疑繞彎子,徑直放下茶盞注目唐離正色道:”實不相瞞,某此次奉陛下詔令進京乃是為王恩帥之事,而此時折返而回也是源自於此,還望狀元公能施以援手。“
聞知哥舒翰是奉召入京,唐離心下慨嘆道:”此事果然與歷史中一般無二!“只是心下雖做此想,他面上卻是詫異作色道:”哥舒大人何出此言,王大人’縱兵亂法‘及’交通敵國‘乃是陛下欽定,某官小職微,連參加早朝的資格都沒有,更遑論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