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得,當時的榮方山神色灰暗異常,眼中幾乎沒有光彩,雙頰凹陷,兩鬢全都白了,哪還有築基後期修士的氣勢?不過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罷了,他見到柳雲舒後也沒多說什麼,只關心了她幾句便閉入洞府,關起禁制,再不外出。
自那之後,掌門等人對出新派弟子的打壓力度就變得前所未有的大,作為大師姐,柳雲舒更是首當其衝的目標,不過這些她其實並不太在乎,她早已經習慣了。
柳雲舒雙手搭在古琴上,撥動琴絃,琴音略悲,她當然明白師父為什麼要那麼倉促的衝擊結丹期,也明白自己等人被打壓的原因——終究不過是“權力鬥爭”這四個字,但若是沒有這些爭鬥,她的師父榮方山,也許就不會落得這般下場了吧。
只不過,有些東西無法避免,柳雲舒不是小孩子,她明白這個道理。
琴聲在石室中迴盪,許久之後變得不再那麼沉重,但卻有些忽長忽短,悠悠低迴,帶著幾分迷茫,這是柳雲舒對自己的反思。
她性格恬淡,向來不喜歡爭權奪利,但她的身份卻決定了她不得不爭。師父的厚望、大師姐的身份、對同門的責任,如此種種壓力匯在柳雲舒的肩上,直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只有在獨自一人的時候,才能略微得到緩解。
庇如在石洞中的這個月,柳雲舒就過得非常舒心,她可以不必去面對崇古派的壓力,也不需要考慮其他的種種,只需要安心修煉,當她自己就是。
她突地想起李清峰曾說過的話:“……柳仙子的劍法似乎太循規蹈矩,受到什麼束縛一般,反倒少了幾分隨性……”
束縛?什麼是我的束縛,若是將這些束縛洗去,我就能得到想要的嗎?
思緒於腦中閃過,柳雲舒閉起眼睛,錚錚琴聲變得平靜,當時她只覺得自己是為劍招所束縛,但今日一想,恐怕那些所謂的身份、責任,諸多種種,才真真正正是自己的束縛吧。
腦海中,大師姐的身份被摘下,來自崇古派的諸多壓力被洗去,柳雲舒的嘴角泛起一抹笑意,只感覺渾身上下如卸下個擔子一般,輕鬆了不少。
但就在這時,師父的教誨,同門師弟師妹們的眼神浮現在她的腦海當中,最為醒目的,就是榮方山最後閉關前灰敗的神色,柳雲舒手指一頓,琴音變得生澀,這些東西,是她怎麼也不能,也不願洗去的。
手指輕動,雙目微闔,柳雲舒靜靜思考,心中突地升起一點明悟,不管她多麼想卸下束縛,可有些東西,的確是她無法改變的。既然如此,她便只能從自己身上入手,先卸下心中的束縛,再去迎接外來的束縛,概括起來,便正是所謂“得之不喜、失之不憂、盡力而為、順其自然”這十六個字罷了。
想到這裡,柳雲舒雙目緩緩睜開,其中一點靈光閃耀,帶著她對大道的體悟,同時,其渾身衣袍無風自動,手上速度越來越快,悠悠琴音迴響,再無半點晦澀。
琴聲終止,柳雲舒雙手從古琴上離開,取出“沉玉青蓮”,一口吞服而下,不知為何,此時她的腦中突地浮現出了李清峰的身影,讓她微微一怔,卻又不禁微微一笑。
思慮迴轉,終於,她閉上眼睛,開始衝擊築基大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