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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夫妻(四)

自從放開羊,烏蘭的變化特別大。過去,白晰的面板,被大漠的旱風吹成黑紅,臉上的皺紋也像蛛網似的呈現在臉上、額角。只五年的時間,看面相,差不多老了十歲。體型也由苗條修長,磨鍊成了粗實健壯。她已經完全由原來看上去活脫脫的城裡人,變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牧民。

有那麼多牲口需要照顧,烏蘭平時根本顧不上到我們綠原縣城來。一整年,來縣城的次數最多超不過三次。就是這僅有的兩三次,也都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往往是早晨來,買了羊盤上急需的那幾樣東西,半下午便趕回去,從來也沒在縣城過一次夜。

所以,有關那個叫馬麗水的女人,在烏蘭的意識裡從來也沒有出現過。每天忙前忙後的烏蘭,腦子裡裝的全是那些牲口的事兒;人的事兒,很少出現在他的大腦裡。就連自己的丈夫、女兒,也只是在晚上,等她把所有的牲口該喂的餵了,該飲的飲了,該關在圈裡的關進圈裡以後,回到屋裡,吃完那口簡單的吃食,在臨睡前那一個來小時,感覺一個人寂寞時,才會想起。但也想不了多大一會兒,勞累很快就召喚來誘惑力無比巨大的瞌睡蟲,投進烏蘭的腦子裡,沒多大功夫,就把烏蘭招引進連夢都沒勁兒做的睡眠中去了。第二天凌晨,天剛矇矇亮,烏蘭就準時從炕上起來,再次投入每天幾乎千篇一律的忙碌。

高海當上綠原縣信用社城南分社主任那天,專門兒給烏蘭打了個電話。在電話裡,烏蘭聽出了高海那股高興勁兒,便也用喜悅的口氣說:“當上了,那你就好好幹,這個星期你回來,買點兒好菜,我給你做手扒肉,咱們好好慶祝一下!”

吃過手扒肉沒幾天,高海當上主任那件事兒,就從烏蘭的腦子裡消失了。烏蘭對一件稀罕事兒的遺忘,和我們身居資訊社會的人的遺忘,形式上雖然差不多,都忘的很快;但實質上卻截然不同。

我們身居資訊社會的人,每天接受的資訊太大,一個新鮮事兒,接著另一個新鮮事兒,不斷湧進我們的腦子;後面的新鮮事兒很快便會把前面的新鮮事兒從我們腦袋瓜子裡頂出去;就像我們小車上那個行車記錄儀一樣。

而烏蘭,是因為那件事兒對她的大腦沒有什麼刺激性,不能讓她對那件事兒長久保持興奮,而出現的遺忘。因為羊盤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絕大多數時候只有烏蘭一個人,除了高海和女兒高潔每到休息日固定回家外,烏蘭能見到的人,只有偶爾過來問路的人;或者丟失了什麼牲口,偶爾過來尋找的人。這些人從來也沒跟他提過高海當上主任的事兒。高海也只跟烏蘭提了那麼一次。所以,縱使那事兒仍在烏蘭的腦子裡放著,但因為沒有一隻魅力無窮的手老提著那個東西在烏蘭眼前晃悠,導致烏蘭無法把那東西從自己記憶深處召喚出來。

在烏蘭的眼裡,高海每次回家和平時一樣,也沒見他當了主任後和當了主任前有什麼不同。模樣兒,還長那麼個模樣兒;怎麼跟她說話,還是怎麼跟她說話;怎麼幫她幹活兒,還是怎麼幫她幹活兒。所以,高海當主任那件事兒,還不如羊群裡哪個母羊下了一頭羊羔,讓她更感興趣,讓她每天記掛在心上。

不過,有兩件事兒,烏蘭還是感覺高海與過去相比,有了一點兒不同。

一個不同,是高海隔不長時間,回綠原縣城的時候,就會從群裡拉走一隻羊,說他辦事兒要用。僅僅大半年的功夫,就拉走了五隻四五十斤的大羯羊。以前,高海一年最多拉走一隻,送給烏蘭的公公婆婆。現在,那麼多被拉走的羊,高海都送給了誰?高海沒說,所以烏蘭不知道。烏蘭想,既然高海說是去辦事兒,那肯定是送給了辦事兒的人!能幫高海辦事兒的人,那肯定是那種有地位的人,那些有地位的人,高海就是說給烏蘭,她也一個不認識,說了,她也不知道是誰;所以,說不說都一樣。

那五隻被高海拉走的大羯羊,都是烏蘭一天天看著長大的,而且每一隻羊都有她親自為它們起下的名字,個個都像她養育了四五年的兒女。每當烏蘭望著高海那輛拉了大羯羊漸漸遠去的皮卡車,她的心總像被一隻有力的大手使勁兒撕扯著,鑽心鑽心的疼;淚花也總像泉水一樣,一股又一股地向外噴湧,止也止不住。

高海要帶那些羊去辦事兒,烏蘭只好忍痛讓高海把那些羊拉走。因為,多少年來,高海都是他們這個家的頂樑柱。從結婚開始,他們這個家的一切吃的、穿的、用的,都是高海用他的工資買回的。而且,這麼多年,高海從來也沒向烏蘭提過一句,讓她出去找份工作的話;哪怕是在那段生活緊到需要借錢來過的日子裡!所以,烏雲打心底裡知道高海愛她,特別特別的愛她!所以,她也打心底裡特別特別的愛著高海!別說高海要帶走那幾只她辛辛苦苦喂大的大羯羊,就是高海讓她割自己大腿上的一塊兒肉拿去辦事兒,她也會毫不猶豫地割給他。

儘管五年來,牧場的牲口由烏蘭餵養,但那些牲口的買與賣,卻都是高海的事兒。也就是說,他們家的財政大權都掌控在高海的手裡。多少年來,烏蘭已經習慣了由高海掌控他們家財政大權。高海在單位的工作,就是管錢!而且過去他們家的全部收入,也都是高海掙來的;所以,他們家的錢,由高海管著,那是理所當然的事兒。只要不缺她吃,不缺她穿戴,她想買什麼,高海總是毫不猶豫地拿錢給她買,烏蘭就感覺很滿足了。所以,這些年,牧場養羊的所有收入和開支,都是高海來管;烏蘭只管照顧好那些牲口就行了。他們家的錢,究竟有多少?烏蘭一點兒都不清楚。她只知道,他們家的錢都被高海存在了他工作的那個信用分社裡。

高海剛當主任那會兒,還有一個不同,是烏蘭有一天突然感覺高海的頭髮好像變黑了。這個事兒,在她感覺到的時候,隨口問了高海一句,高海說他染頭髮了。至於高海的頭髮自從染黑後,為什麼挺長時間了,還一直那麼黑?烏蘭倒是沒怎麼注意。烏蘭的注意力全被家裡那群牲口吸引住了,分散不出那麼多注意力去關心高海的頭髮。如果高海的頭髮,是羊群裡的一隻羊,一隻本來是一半兒白毛一半兒黑毛的羊,突然有一天變成了一隻全身黑毛的羊,那烏蘭就會特別注意到了。她會想,這是別人家的羊,混到他們家來了?還是自己家的羊,混到別人家,讓人家把毛給染黑了?由於那隻黑毛的羊在羊群裡特別顯眼,所以,烏蘭可能每天放羊時,就會想到那隻羊,忍不住用目光找一找,找的時間長了,找那隻黑毛的羊就會成為她的一種習慣。一旦那隻羊有什麼新的變化,便會馬上引起烏蘭的注意,甚至會引起她的警覺。

可是,高海不是烏蘭養的羊;高海的頭髮,也不是烏蘭養的某隻羊的羊毛。所以,高海頭髮的變化,並沒引起烏蘭特別的關注。如果她特別關注了,可能就會發現,高海的頭髮在黑了十一個月以後,又慢慢變成了過去那種一部分黑一部分白了。

當有一天,烏蘭又感覺到高海的頭髮有點兒不對,隨口再問他:“你的頭髮那段時間不是染得挺黑的嘛,怎麼又不染啦?”時,高海跟他講了一件事,一件對他們那個小小的家庭來說,有天那麼大的事兒。

高海告訴烏蘭,他在綠原縣信用社又一次人員調整裁員中被裁掉了;也就是說,他下崗了。

在高海決定告訴烏蘭自己下崗這件事兒以前,內心苦苦掙扎了差不多三個月。也就是說,高海是在自己下崗三個月之後,才把自己下崗的訊息告訴自己的老婆烏蘭的。高海之所以這麼久才告訴烏蘭,是他怕烏蘭一時無法接受自己突然失業這件事兒。所以,在這三個月裡,他還是按照過去習慣了離家的日子,開著那輛皮卡車回到綠原縣城,在綠原一中對面那個出租房裡住到應該休息回家的時候,再開著那輛皮卡車回去。

在這三個月中,烏蘭除了見過按時回家的高海,和每月固定回家一次的女兒高潔,外人連五個都沒見過。沒有人告訴烏蘭有關高海下崗的事情,所以,高海下崗的事情,烏蘭始終一無所知。

多少年來,高海在信用社的工作一直是他們家的命根子!現在,高海把這個命根子給弄丟了!這對他們這個小家庭是多麼沉重的打擊!所以,高海一直不敢把這件事情告訴烏蘭。

高海覺得烏蘭一聽到這個訊息,肯定會受不了!所以,他跟烏蘭說自己下崗的事情時,聲音儘量放得很輕,眼睛始終一眨不眨地望著烏蘭的表情,隨時準備接受烏蘭狂風暴雨般的情緒暴發。

可是,烏蘭只是平靜地聽著高海把事情講完,並沒有哭,也沒有鬧,只是微笑著追問了一句:“你說的都是真的?不是跟我開玩笑吧?”

“不是,其實我下崗有一段兒日子了!我怕你聽了一時接受不了,所以......”高海小心翼翼地解釋道。

“沒事兒,下崗就下崗吧!人家不要你了!我要!咱們有這麼大一群羊,還愁咱們沒吃沒喝!”

“你真的不怨我?”高海感覺烏蘭的表情過於平靜,不放心地追問道。

“是人家不要你了,又不是你自己不願給人家幹了!要怨,我也只能怨他們,你又沒做錯什麼,我怨你幹嘛!倒是你該把心放寬了。現在,咱們家的情況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沒你那份工作,還有我這群羊呢!我們的日子照樣會過的不錯!行啦!咱們家的駱駝回來有一陣兒了,你去做飯吧,我去飲駱駝,我今天想吃你做的面片兒了。記住,以後,你就是咱們家的專職羊館了!”說完,烏蘭衝高海笑了笑,轉身離開高海身邊,邁著大而有力的步子,向井臺走去。

望著烏蘭離去的背影,高海的眼裡突然淚如泉湧,甚至還哽咽起來。高海怕烏蘭看到他痛哭的樣子,趕快轉身躲回了屋裡。在屋裡,高海兩手捂著臉,任淚水流淌了好一會兒,才抹掉臉上的淚痕,慢慢鎮定下來,開始為烏蘭做面片兒。

高海沒有告訴烏蘭,那個叫馬麗水的女人;也沒有告訴烏蘭,他利用自己當主任的職權,曾違規操作過一筆和馬麗水有牽連的資金,被督查住了。

(本篇完,請接著看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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