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虞松遠秋冬兩季,翻來覆去都是一套衣服,一件舊的藍色的“的卡”中山裝上衣,一條黃色的確良軍褲,裡面是薄薄的棉襖棉褲。腳上,穿的是一雙從街上買的二手翻毛黃牛皮棉鞋。
“我是男人啊,穿的精神、乾淨就行了。你不一樣,女孩子,就應該打扮得漂漂亮亮些。”虞松遠逗她道。虞松遠知道她車費都是跟師傅借的,本想給她買點年貨帶回去,或給她點零用錢帶著,知道她會拚命推辭,想想便算了。
臘月二十八早飯後,虞松遠帶著大將,將林雪高高興興地送到車站。林雪甜甜蜜蜜地與他們告別,高大威武的大將卻有一付兒女情腸,臨別時不停地蹭著林雪的褲腿。
林雪穿著新衣服,圍著大圍巾,只露出兩隻圓圓的大眼睛,穿著新皮鞋。手裡就提著一個薄薄的小藍布包袱,抱著大將的脖子難捨難分,這一幕讓眾多行色匆匆的返鄉人停步注目。
客車發車後,林雪將雙手插進新衣服的口袋裡,發現裡面有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紙條。拿出展開一看,裡面疊著四十元錢,紙上公公正正地寫道:“路上注意安全,到濱海農場下車後,給家裡買點年貨帶回去。不準哭,過年要笑!”
林雪的眼睛溼潤了,但還是很聽話的無限幸福地笑了!
她剛將紙條和錢小心收好,鄰座大嫂問道:“小姑娘你好俊啊,這麼點點的小人兒,就把物件找好啦。剛才送你的高個帥小夥真不錯,是你物件嗎?”
林雪羞紅了臉,卻無限幸福地點點頭,說:“是的。”
正月初十那天,林雪從家裡坐車返回學校。由於路上下雪,到學校時已經是下午。從車站到學校,幾公里的路,一路泥濘,身上沾滿雪水泥水。學校裡冷冷清清,從菜地到大堤下的宿舍,路上全是積雪。但她一點也不害怕,象一隻快樂的小鳥一樣,哼著電影小花插曲,匆匆跑到宿舍。
大將並沒有象往常一樣,開門迎接她,她站在宿舍門前,愣了一下。門前積雪上的腳印,分明是新的,可他們人呢?難道又走了嗎?她的心不禁啪嗵啪嗵地只往下沉,越往宿舍走,眼淚就忍不住撲噠撲噠地往下落。
她戰戰兢兢地用小手推了推虞松遠的房門,房門竟然開著,腳踏車從上到下沾滿厚厚的黃泥巴,虞松遠的揹包和糧食袋子仍捆在車上。她一陣驚喜,高興得幾乎跳將起來,顯然,虞大哥和大將也是剛來,可他們人呢?
她將手裡的包袱放在床上,在宿舍周邊轉了轉,到處是積雪,天氣很冷,河堤上北風吹過,發出鳴鳴的嘶鳴聲。她先上了趟廁所,這一路上早把她憋壞了。上完廁所,便迎著刀子一般呼嘯的北方,順著雪地的腳印,壯著膽子爬上大堤。
只見大將正在木棧橋上快樂地奔跑、嬉戲著,獨自玩個不亦樂乎。虞松遠則四肢攤開,仰面朝天,平躺在棧橋上那厚厚的積雪之上,動也不動。
大將忽然發現了她,踏著積雪飛奔而來,一下將她撲倒在河堤的積雪之上。她抱著大將碩大的腦袋,咯咯地笑個不停。鬧夠了,才跟著大將踏著積雪走上棧橋,然後蹲在虞松遠跟前,想看清楚他到底在幹嗎。
虞松遠仰望著她的雙眼,逗她說:“真奇怪啊,零下十來度,剛才還下了一陣小雨?”
“才沒有。”
“別裝了,眼上還有淚呢。”
林雪趕忙擦擦眼睛:“哪有,是雪花飄進眼裡了。”
虞松遠逗她,唱開了:“不是有首歌嗎,‘妹妹找哥淚花流,不見哥哥心憂愁,望穿雙眼盼親人,花開花落幾春秋。’啊,找到哥哥更害愁!”
已經十五週歲的林雪羞得低下頭:“你討厭,我才不是找你,是找大將。”
虞松遠颳了一下她的鼻子,“好吧好吧,你是找大將,不是找我行了吧。不過,十五才上班,你幹嗎要這麼早來啊?”
林雪用大圍巾把腦袋圍得只露出兩隻眼,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地看著他,然後默默地在虞松遠身邊坐下,幽幽地說:“在家一點沒意思,不如到學校來呢。”
“為什麼?”
“虞大哥不怕你笑話,我乾脆告訴你吧。”
過年是蘇北農村那些年的大事。到臘月中間,各家各戶要蒸饅頭(實際就是羅卜、菜乾、豆角幹餡的包子)、炸肉坨子、買鰱魚、鹹魚和海帶等,還要買大糕(糯米糕)、果子(油炸糠酥小糕點)、炒瓜子花生等。要請門神,貼對聯,買鞭炮、大掃除。
那些年的蘇北農村太窮,但即使再窮,各家各戶也要多準備一些吃的,也要貼紅對聯,也要儘可能讓孩子有一套新衣服。正月初一到十五,就是吃和拜年。所謂過年,主題就是挨家吃和互相走親戚拜年。
林雪的媽媽本來就不會幹活,再加上懶怠,家裡冷冷清清,一點過年的意思都沒有。林雪兩個弟弟都在長身體,棉褲、棉襖短了一大截也沒人管。都到臘月二十八了,家裡一點動靜沒有,什麼年貸也沒準備,連對聯都沒貼。
往年都是姑娘風風火火地忙年,今年姑娘到縣城上班去了,不到臘月二十八九回不了家。家裡鍋灶都是冷的,一點生氣沒有,病病殃殃的林工只能搖道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