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同家與陳老師家一樣,人口少,房子多。教授奶奶住西頭房,於月月住東頭房。正房最大,除了日常起居外,還有一張大床,就是虞松遠和他的兄弟們的天下。虞松遠偶爾會夢遊擠上奶奶的臥榻,偶爾會擠上於月月的臥榻上。
有一次,他醒來時,正睡在教授的腳頭,被窩被他裹得緊緊的。教授的兩條老風寒腿,這一覺讓他焐得特別舒服,感覺非常輕鬆。奶奶便說:“以後晚上就跟奶奶睡,給奶奶焐腳。”
從此,天只要一冷,他和舒同等人,就輪流給奶奶焐腳。
他也經常夢遊到於月月、小嬸和自己母親的臥榻上。醒來時,都躺在她們溫暖的懷抱裡,枕著她們的胳膊,睡得十分香甜。
對他的夢遊毛病,母親曾經讓於月月與王鳳抄寫了若干“傳單”,貼到路口的電線杆或牆壁上。那段時間,“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個夜遊郎。過路君子讀三遍,一覺睡到大天光”,弄得村裡村外到處都是。
虞新河看不下去了,便說:“他這夢遊的毛病,主要是潛意識裡依戀母親引起的,大一點就好了。”母親對父親的話,從來都是言聽計從的,這才不忙活了。想想還真是,他從來不夢遊到別的地方去,游來游去,都在幾家女人的臥榻上,都在她們的懷抱中。
四個母親對他的夢遊症,慢慢地卻當成了享受,還津津樂道的。你想,睡了一覺起來,懷裡突然多了一個光溜溜、肉滾滾的七八歲小男孩,象幼兒依戀母親一樣,緊緊地抱著她們,睡得是那麼香甜,這情景讓她們一個一個感動得母愛超級氾濫。
七十年代,是物資匱乏的年代,糧票、布票、肉票、蛋票等,是生活在哪個年代的人,永遠抹不去的記憶。
那個年代的農村,生產隊的糧食交了公糧後,再分到每一家,根本吃不飽一家老小的肚皮。鬧春荒,是部分農民家庭面臨的最嚴峻生活難題。
在虞家村大隊,六小隊是生產水平最高的。本來,按照正常的比例交公糧,六小隊是不會餓肚子的。可是,前幾年社隊幹部放衛星虛報產出,上交基數提高。六小隊的工分到年底決算時,只值幾分錢一個工。全村農民辛辛苦苦一年,到最後也就落得分個緊巴巴的口糧。
佘文芳、佘文秀姐妹倆一貫勤儉持家,她們與虞新河、虞新民兄弟,在抗戰時期就經歷過殘酷的生存考驗。春荒對他們而言,根本不是難題。
那時人比現在少,草灘、河灘、河溝等荒灘野地裡有的是“食物”,糧食再少,他們也有的是對付春荒的辦法。
可對於月月和王鳳這兩個下放戶的主婦而言,如何讓全家人吃飽,卻是大難題。剛下放到農村的兩個文化女人,當春荒到來時,面對兩家人陷入無米下炊的尷尬境地束手無策。
在農村,一個家庭主婦的本事更多地體現在會不會“過日子”。
每年生產隊分的極其有限的口糧,就是農民全家一年的食物,必須精打細算、細水長流,才能不餓肚子。家庭經濟收入,則要靠養豬和養雞。豬年底時賣給公家,就是一年最主要的收入,孩子的學費、全家的衣物、婚喪嫁娶等大的消費,全靠這賣豬錢。
雞下的蛋,則賣給供銷社,換來零錢買洋油(點燈的煤油)、洋火(火柴)、洋布(白布)和稱鹽等。農民平常吃的菜,主要靠每戶不足一畝的自留地裡自種的小菜。
於月月和王鳳剛從城裡搬來的那兩三年,還不會持家過日子,有限的口糧總是不夠吃。她們更不善種菜、養豬、養雞,第一年的春季,就揭不開鍋了。幸好虞新河和虞新民兄弟兩家全力接濟,佘文芳、佘文秀全力教她們持家的“本領”,才勉強渡過了春荒。
口糧本來就緊巴巴,受於月月和王鳳兩家拖累,虞新河與虞新民兩家,在哪幾年最大的難題,也是如何填飽肚皮。
虞松遠四人,在學校號稱“虞氏四兄弟”,在整個小學和初中,他們的學習永遠是最好的。尤其是舒同,總是同年級第一名。這些民辦老師都是本鄉本土人,即使四兄弟偶爾缺課,民辦老師們也很少找他們的麻煩。
虞松遠最愛乾的事,是帶著兄弟們找食物。
戽魚、抓螞蚱、掏鳥蛋、捉麻雀、粘知了、挖土狗子(蘇北方言,知了蛹)、抓蛙子(青蛙,此處讀hua,第三聲)等等,只要是能吃的,幾乎無所不抓,無所不精。
蘇北農村溝渠縱橫,那時,村裡人都在忙著農業學大寨,農閒時社隊村三級組織農民大搞農田水利建設,挖溝渠治鹽鹼。這些溝塘河汊,也就成了虞松遠四人的主戰場,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戽魚,是他們最樂意乾的事。
在四家大人為填飽肚皮而鬥爭的關鍵時刻,玩童虞松遠和他的兄弟們,為這四家組成的大家庭戰勝春荒,做了很大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