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老闆沉下臉來,沒好氣地說:“苟營副又不是狼,又不吃你。”
這個婆姨心裡一點底氣都沒了,虛得一塌糊塗,說話都說不囫圇了,直往賀老闆身後退,說:“他爹,我真的不敢去見那些當兵的。”她好像預感到了甚麼,已經嚇得出了一身虛汗。
賀老闆回頭瞪她一眼,目光裡邊充滿了威嚴,這束目光告訴她: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此時已到了河防隊營房門口,苟營副剔著牙來到門口和他倆打上了招呼。賀老闆婆姨硬著頭皮,打起精神,強顏歡笑,一同進了苟營副的辦公室。
這是一孔寬敞的窯洞,隔成兩半,後面是寢室,前面是辦公場所。
見到苟營副,賀老闆先從長袖裡掏出一疊錢來,和苟營副無話找話,說了一些無關痛癢的話,話題自然轉到了豆花客棧上。賀老闆愁眉著個苦臉,說:“讓這個婆姨逼的,哥哥我的悅來快要倒閉了。”
苟營副是一個五短身材的矮胖子,他一雙賊眼滴溜溜在賀夫人身上轉,以前也沒有發現這個婆姨有甚麼特別之處,今天經她這一打扮,原來也是一個令人心旌搖曳的美人。
苟營副有一搭沒一搭地敷衍著賀老闆,心裡想的卻是另外的事情。
賀老闆觀顏察色,覺得火候差不多了,就說:“我店裡還有點事,先回去了,讓你嫂子陪你聊天吧。”
這賀老闆和苟營副,本就是一丘之貉,兩人稱兄道弟,互相利用。苟營副沒少花賀老闆的錢,賀老闆仗著苟營副這身虎皮,也賺了不少的錢。他這回為了對付豆花,也是下了血本了,把婆姨都貢獻出來了,目的就是為了和苟營副加強關係,把他套牢,好為自己辦事。
可憐賀老闆婆姨,直到此時,才明白過來,自己的老漢帶她來這裡的目的,就無助地看著賀老闆,可憐巴巴地說:“他爹……”
賀老闆一拂袖子,面容冷若冰霜,說:“好好陪著苟營副。”自己無情地走出了大門。
賀老闆走出營房的大門,回頭看了一眼苟營副的辦公室,心裡跟吃了蒼蠅一樣難受,把所有的憤怒都遷怒於豆花,咬牙切齒地想:谷豆花呀谷豆花,老子和你不共戴天,此仇不報,我賀某人枉為男人!
回到客棧,賀老闆坐臥不寧,一會兒罵天,一會兒罵地,看著誰都不順眼,都要罵上幾句,連櫃檯上的算盤,也倒了黴,抓起來狠狠地摔到地上,算盤珠子骨碌碌亂轉,散落了一地。
他點上一鍋水煙,覺得水煙太柔,扔掉水煙鍋子,又點上旱菸鍋子。又感到旱菸太沖,扔掉旱菸鍋子,又點了一支紙菸,坐下來抽菸,心裡那個憋屈,比他爹死了都要難過。
一連抽完半包紙菸,賀老闆的心情才有所穩定。可是,兩隻眼睛又輪番跳動起來,左眼跳財,右眼跳災,他兩眼都跳,這是財呢,還是災呢?
賀老闆度時如年,不停地站在窗戶上瞭望。瞭過無數次,終於看到他婆姨疲疲沓沓地回來了。
那婆姨散亂著頭髮,旗袍下襬撕開了一道口子,胳膊上有兩道黑青,手腕上的那兩隻翠綠的鐲子也剩了一隻,臉上掛著兩道淚痕,行屍走肉一般,推開客棧的大門,走了進來。
賀老闆忙迎了上去,她並不理會,目光呆滯,面無表情,一言不發,獨自回了自己的窯洞,蒙上被子,昏睡到天黑。
賀老闆來看過她幾次,都讓她呵斥走了。賀老闆要和她同房,被她笤帚圪墶打到了門外。
等到夜深人靜了,住店的客人都進入了夢鄉,這個婆姨起來做了一碗白麵圪墶湯,臥了兩個雞蛋,吃飽喝足,描了眉,畫了眼,塗了脂,抹了粉,從廂底翻出過年時才穿的新衣裳,戴了一副金手鐲,仔細打扮過一番,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出大門,來到黃河邊上,回頭望一眼她熟悉的大峪口,又望一眼黑魆魆的客棧,長嘆一聲,心無旁騖,一頭扎進了翻滾的黃河裡。